第1章（1 / 2）

来到向家的时候，秋洛只有两岁。

那时的他太小，记忆太模糊，所以秋洛不记得自己是如何从孤儿院被向家夫妇领走；不记得从孤儿院来到向家要乘多久的车；不记得院长阿姨晦暗不明的眼神；不记得向太太的高跟鞋敲在地板上发出的高傲的咯咯声。可是有一件事他非常清楚——自己被向家夫妇领养，是因为他们要生孩子。

向家夫妇结婚多年无所出，不知道哪里听来的迷信法子：到孤儿院收养一个合眼缘的孩子，修得善举，就可以被生子菩萨保佑，拥有自己的孩子。说来也是巧合，秋洛来到向家不久，向夫人就怀上了。夫妇俩欢天喜地地放了一大串鞭炮，炸得秋洛耳朵都快聋了。

秋洛坐在门梯上，用手紧紧捂住耳朵，看着漫天飞舞的鞭炮纸飘落在兴奋无比的夫妇身上。小小的他提心吊胆地看着屋子里添起越来越多的婴儿用具，提心吊胆地等到了孩子出生。

他永远记得那日，向恒国抱着两个比他更小的孩子笑着对他说：秋洛，你看，这是你的双胞胎弟弟。

两个漂亮的小婴儿长得一模一样，一个哇哇大哭，另一个安静地瞅着他。秋洛觉得这孩子的眼睛黑亮黑亮的甚是可爱，他伸出手想碰碰这孩子的小手，孩子却被向夫人抱了去：“别碰他！”

这是向夫人第一次主动跟他说话。秋洛吓得打了个哆嗦，站在原地动也不敢动。

“美玉。”向恒国无奈叹声，“你又何必……”

罗美玉冷哼一声。秋洛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小孩子憋足了气才没让泪水掉下来。心里有一个声音拼命叫唤——不能哭，不能哭，哭了就要被送走了。

向恒国安慰似地伸手摸摸秋洛的头，去哄那哭得凶的去了。

双胞胎渐渐大些了，唇红齿白，长得颇为可爱。秋洛勉强能分出他们来。成天哭闹的那个是最小的弟弟，叫向遥。那个总是安静地玩自己的玩具的是二弟，叫向临。

向遥整天没完没了的哭，有一天竟哭得闭了气，向家夫妇赶紧送去医院检查。结果出来的时候，五雷轰顶，夫妇两人一瞬间似老了十岁——双胞胎在母体里发育得并不均匀，向临很健康，向遥却是天生的心脏衰弱。

一家人抱在一起哭，向遥哭着哭着睡了去，夫妇俩便死命抱住了向临。一向不哭不闹的小孩子这次也红了眼眶掉了眼泪。秋洛站在一边，看着小小的向遥，很难过，看着眼前拥抱的一家人，却更难过。

向恒国对秋洛说，向遥身体不好，你以后可要好好照顾向遥。秋洛点点头。向临却红着眼从母亲怀里转过头来，看着秋洛，似有些敌意。

如果向遥小时候有记忆的话，或许会惊讶，自己在这养子哥哥怀里呆的时间比在母亲怀里呆的时间还要长。秋洛牢牢记着向恒国的话，无微不至地照顾着向遥，小小的孩子连自己都不能照顾好，却每天乖乖地给小弟弟洗脸喂奶粉，抱着他到楼下公园晒太阳。罗美玉开始颇为不满，但秋洛照顾的确实不错，时间长了便发觉省了不少事儿，便由着他去了。

都说当妈的不能偏袒，罗美玉对这两个孩子自然也都很宠爱，可她也知道自己心中还是更加惦记着向临。向临从小就表现出来的聪明才智让她高兴不已。某日秋洛又抱着向遥下楼晒太阳，罗美玉看着向临微微皱起的眉头，心中暗喜，凑过去对向临道“是不是也看秋洛不顺眼？不愧是妈的儿子。”

向临没有说话。罗美玉又道：“嗨！他本来就不该呆在我们家！都是你爸爸，说什么看他可怜，养了就不该丢，什么不缺这点钱……虽然呆在一个家里，但你呀，能避着就避着，连爸妈都不要的孩子，谁知道有什么问题……听到没有，向临？”

向临冲妈妈露出了一个微笑，衣袖下小小的手却握成了拳：“嗯。我不会叫他哥哥的。”

罗美玉满意地亲了他一口，“乖。”

秋洛从很久以前就觉得，向临好像不大喜欢自己。向遥成天喊着洛哥哥抱，洛哥哥抱，被母亲骂了还撅着小嘴冲他委屈地撒娇。向临不要说撒娇了，连哥哥都很少叫，除非是一家人出去，必要的时候他才会装成兄友弟恭的样子喊一声哥哥。平时在家也不太跟他讲话，只会在他陪向遥玩的高兴时莫名其妙地看他几眼。

秋洛不懂那几分眼神的含义，可也知道那大抵不是什么好的情绪。是看不惯自己宠着向遥，怨自己抢了他哥哥的身份和位置？可明明向遥跟他也很亲……秋洛垂下眼眸，他想也许向临只是单纯地不接受自己，毕竟……他是外来的。不知道谁家的“野种”——罗美玉心情不好的时候会无端端拿自己撒气，骂的就是这个。一开始秋洛不懂，后来懂了，每每被骂都脸色惨白。

其实秋洛也不期望能真正成为向家人，他一直叫向家夫妇“叔叔阿姨”。他知道，其实也可以叫“爸爸妈妈”。可是，没有一个人告诉他，他被允许这样叫。于是，在向临的目光下愈发卑微。知道他不喜欢自己，也不再主动去跟他搭话。

可向临的目光却似乎更加锋利，秋洛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是好，只能得过且过。

好在日子一天天过了。秋洛二年级的时候，双胞胎也到了要上小学的日子。那是一个即将变成金色的秋天，向恒国提议在他们上学之前一起去野餐，一家人定好了日子，准备好了东西，高高兴兴的驾车出游野外。

初秋，晴朗又爽快的好天气。野外的空气格外清新，让人心情愉悦，连一路上臭着脸的罗美玉也哼起了小曲儿。向恒国笑着递给秋洛一个水壶，道：“小洛，帮叔叔到前面打点水去，这儿的山泉水出了名的甘甜。”

秋洛点点头。正准备动身，向遥却闹着要跟着一起去，还扯上了向临。向恒国无奈，只好让秋洛带着两个小朋友一起去。

来到水源处，秋洛道：“你们两个呆在我身边，不要乱走哦。”

两个弟弟很乖地点点头，秋洛转过头拧开水壶盖，对着水流装水。装好水转过头时，却白了一张脸——向临安静地蹲在地上研究草叶，向遥却不见了。

“向遥！”秋洛的心跳的极快。荒郊野外，他要是弄丢了这孩子，该怎么向向家夫妇交代？

向临听见秋洛的喊声，愣了一下，也紧张起来，转头就向树林里面跑去找弟弟。秋洛急了，水壶一放，连忙跟上去。向遥还未寻到，向临可不能再丢了。可小孩子不知道怎么的跑得那么快，树林里曲曲折折，他果然跟丢了人。

“向临！向遥！”秋洛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要被吓停了。他拼命在树丛间穿梭，锋利的枝叶割了自己也感觉不到痛，喊得声音沙哑。他不敢回去告诉向家夫妇二人，只能不停地找，不停地找。

终于，在绕过一棵大树之后，他看到了坐在地上脸色苍白的向遥。

秋洛松了一口气，急忙上前，小手一揽便把弟弟抱进怀里，哽咽地问道：“向遥，向遥，你有没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