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龙家父子（1 / 2）

龙天下堪称神龙见首不见尾，金子一觉睡醒他就没了人影，又有好些日子见不着他。

白礼贤给龙天下说了金子上学的事情，龙天下不置可否，小孩子口无遮拦，大人总是背后嚼舌根，既然法租界弹丸之地全得随着流氓大亨姓龙，管他作甚。

金子不愿意读这所小学，其他的耶稣会、美国主教派教会、浸礼会、长老会……哪一所教会不是争先恐后地开办中小学？还没有一个丫崽子的容身之所了。

白礼贤又给金子办了退学手续，倒是没急着再让他入学，金子没了上学这份事业，只好又赋闲在家。

龙彧麟可算是安然无恙活到了十二岁，心里的大石头落了地，命辫儿一剪，留了个神清气爽的小分头。奶妈子把那撮辫子用红布包了起来，金子眨着大眼睛，朝圣般看着奶妈子把辫子放进橱柜里，他心想:“这是大哥的命啊！”

想完就没了下文。

龙彧麟这几年个子窜得快，眨眼长成大孩子模样，随之，内心也在十里洋场的浸淫下丰富了不少。有些事情非得到了一定的年纪才能懂，而且不用人教，一点就通透，尤其是大少爷结识了一帮狐朋狗友之后，四马路的风月场、老城厢的暗堂子变得愈发神秘莫测，神秘莫测归神秘莫测，他的身心还只是嘴上说说的地步，但混迹外面的繁华热闹决计不假，正是贪玩猎奇的年纪。

龙彧麟和那些少爷公子哥儿在一起才算是找到了自己的归属，他整天赛马、跑狗、看回力球，再去花园饭店跳舞交际，公子哥儿们会教他:如果舞小姐喊他“密斯特龙”，他要晓得称呼人家“达令”，接着就是一连串舞女和洋人大班的风流掌故。龙彧麟似懂非懂，总是故作成熟，嘴上答应，从未实践。

龙彧麟和自己的朋友在一起，总觉得金子什么都不懂，只要回到家，他立马又把外面的人和事忘的一干二净，只有金子这一个小玩伴。

傍晚时分，龙彧麟结束一天的犬马声色，返璞归真回了家。

金子接过他的书包，蹦蹦跳跳拉着他往客厅里去。夕阳余晖从窗户里泼洒进来，浇的两人身上光影斑驳，龙彧麟喝了一大杯水，水也潋滟着夕阳的光；金子坐在沙发上，晃着两条小细腿儿，在他书包里翻翻找找，果真让他翻出一袋牛肉干。

金子拿着那袋牛肉干向龙彧麟晃了晃:“大哥，这个我能吃吗？”

龙彧麟顾着喝水，随手一挥准许了。那透明袋子里没有块，每一块都呈红褐色、晶莹剔透，牛肉干外面浆裹了一层黏手的蜜 汁。金子拿出一块放进嘴里，摇头晃脑地咀嚼，舔了一下拇指又问:“大哥，你明天能带我也出去玩吗？”

“外面没什么好玩的。”龙彧麟敷衍回答，挪着屁股凑到金子身边，接过他递来的牛肉干，也不嫌他那被口水浸润的油亮的手指头，放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嗳，谁叫你什么也不懂。”

金子悻悻地歪一下脑袋，偏头砸在龙彧麟肩头，挨蹭两下撞疼的耳朵又坐直了身体，他还是想快点长大。

龙彧麟又说:“你可以去找阿麒玩。”

金子突然把嘴唇凑向龙彧麟的耳朵，神神叨叨说:“大哥，阿妈告诉我弘麒阿哥的姆妈不是他的亲妈，他原来的姆妈得疯病死掉了啊。阿妈还说弘麒阿哥也有疯病，不让我跟他玩。”

龙彧麟掐着金子的后脖颈晃了晃:“你胡说什么呢？你才有疯病。”

金子又说:“那弘麒阿哥为什么不去上学啊？因为他发疯把同学打伤了么。”

龙彧麟揪他的耳朵:“你少胡说，阿麒是摔伤了腿。”

金子说:“我没胡说，都是阿妈告诉我的。”

龙彧麟冲他大吼:“你这个臭金子，真是又丑又坏，以前你老是想要我的命，现在又要诅咒阿麒，你再胡说就不要呆在我家了！”

金子已经隐约知道寄人篱下是什么意思，他以前只为没有爹娘伤心，现在还要为“寄人篱下”忧虑，他好怕大哥把他赶出家门，那他要去要饭了，金子怕惹大哥生气，乖乖闭了嘴巴。他心想自己才没有那么坏，就算弘麒阿哥有疯病，自己还是会和他玩，只要阿妈不在。

说归说，闹归闹，两人没有真正的翻过脸，龙彧麟真正翻脸了，金子可招架不住——

龙彧麟十五岁这年，已经长成长身玉立的大人，他从小到大一直是面如冠玉的好模样。相比之下，金子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黄毛小崽子。

奶妈子年纪大了，两个小少爷也不需要人寸步不离的照顾，不久奶妈子就辞工回了乡下老家。龙彧麟从小没娘，他早就把奶妈子当自己的亲妈，她一走，龙彧麟便觉得少了一位至亲，再看看金子，就同他愈发亲近。

也正是敏感多疑的年纪，龙彧麟对自己的身生母亲怀了好奇心。龙天下是不会告诉他的，他对那些往事素来讳莫如深；白礼贤也不和他多说，只有姆妈能对他说说实话，可人已经离开了。

正当踏破铁鞋无觅处的时候，龙彧麟得知了不得了的事情。那天他去后院撒尿，听见两个浣洗女佣的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