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1 / 1）

綦独死了。在医院病床上感受着医生取走他心脏的时候，綦独那干涸破败了许久的灵魂感觉终于触到了一汪泉水。当然，也可能是他临死终于将灵魂上灰蒙蒙的罩衣扯掉，里面腐朽的千疮百孔的看不出实质的东西终于接触到祁檀20多年用命用血给他浇筑的守护，终于真切的感受到自己有多混蛋，终于挥霍尽了这世间他唯一拥有的东西。最后，彻底跌入深渊。

临了了，苍白的手术灯映在綦独逐渐张大的瞳孔里，人一生也只有这最后的时刻最能深刻地反省自己，可却永远失去了改正的机会。走马灯，放的是人活过的那些年承认也好不承认也好、直面也好逃避也好的放不下的事。临死了人会想以前的幸福，想着想着就怕了，不想死；綦独没有这顾虑，他巴不得早点死。可他承认，他还是怕了，从听完江泓念对他说的他哥的事，从在病床前看到祁檀面色青白、瘦到脱形的脆弱模样开始，他就怕了。他怕这辈子欠祁檀的太多，还不完，也没法子还；他怕这辈子造孽太多；怕以后再像行尸走肉一样过活；怕他自己再识人不清、自欺欺人，害的那些无罪的人因为他这个渣滓而生活无望……他没有人撑腰了，原本也不应该有人给他撑腰，他把祁檀害的太惨了，他拖累他的太多了。綦独知道，人死了并不是什么都没了，他背负的罪、他犯下的恶全部附在他的魂灵上，肉身虽死，这些东西却不容他清清白白地走。綦独想，他还是自私的，26年来祁檀替他收拾了无数烂摊子，最后他要把他害死了，祁檀终于可以逃离他的拖累，终于可以不再理会他的每一次过分的事故，他却怕了，他非要用自己这条烂命把祁檀换回来，他最后还是把这一堆恶心的、危险至极的事情又甩给了祁檀。

取心脏的时候綦独意识莫名的清醒，持续许久的肝脏的疼痛似乎也早已经麻木了，将要离开的感觉让綦独格外的轻松，他甚至还能歪头去看被床帘遮挡的祁檀的病床。祁檀这辈子最不幸的事情就是遇见自己吧，綦独意识还是渐渐模糊了，他害祁檀跛了左腿；害他磋磨了家族的产业；害他半辈子终日惶惶奔忙、没有自己的生活，不曾娶妻生子，不曾有一天安然快乐；害得他几次遇害，最后还累的他心脏衰竭，几近丧命...綦独觉得，如果有下辈子，祁檀大概是不愿意自己给他做牛做马赎罪的，他大概更希望从没遇见他，从不认识他。

綦独也想，如果有下辈子，他一定离所有人都远远的，他一定安心守着他妈给他的这个名字，一个人谁也不去祸害，尤其是祁檀。如果有可能，他也想补偿这些人，补偿他们被他误了的原本可以称为幸福的，至少是有希望的人生。綦独的这颗心，不是用来赎罪的，他赎不了罪的，他一直都知道。他这一生到了最后也不肯放过祁檀，自己逃了，把所有的糟心事儿又留给了祁檀，他这辈子是个混蛋，到死也没改。你能指望一个纨绔丧心病狂了26年后突然顿悟的觉悟有多高，綦独想，他最多也只是认识到了自己的混蛋程度，睁眼看了看自己满是污浊的灵魂。那层阴郁的、愤世嫉俗的、无理取闹不知悔改的外皮在意识到他终于要把祁檀害死了的时候被他自己生生撕扯下来，带下一层血淋淋、滴着臭脓的腐肉。这世上没人欠他的，他欠别人的最多，他害别人的也多。

綦独觉得灵魂离体的时候自己或许是有感觉的，轻飘飘的却又沉重无比，忽的又像被什么撕扯着一样，扯去不知名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