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暮色 1(1 / 2)
暮色渐起,与云平,又渐落于青山之下,凡世堕入无边夜色之中,却又于无边夜色里亮起一盏盏明灯,等着天明,也等着那些行于归途者。---
这世上生灵,都有自己的光。
“少爷早,小的是俞笺,阿福回家娶媳妇儿了,今日起便由我来替他当值。”
微微沙哑的少年音打破了虚无界的寂静,年约十六的少年提着食盒走进来,一边将碗碟摆好,一边笑意盈盈地同他说话。
空旷的墓室里只有红烛微弱的火光,他看着眼前微笑着的人皱了皱眉,回过神来时手已经落在了来人脸颊不远处,俞笺停下手里的动作问道:“少爷有何吩咐?”
他沉默地摇了摇头,扫了眼矮几上的菜,捡起筷子夹了几筷入口,又看了眼跪坐在他身旁的人,道:“你方才在做什么?”
见那人一脸不解,他便学着他的样子朝两边拉扯着嘴角,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做了一个不伦不类的笑,俞笺一下没忍住笑出了声,叶暮卿便趁机伸手摸了摸他上勾的唇角,心里有种形容不来的感觉,让他很想做和他一样的动作。
然而没有成功,他便不再尝试了。
俞笺来过三五次之后,他们就熟悉起来了。虽然他们俩都不是多话的人,但却像是命定的挚友一般,天生就带着和彼此呼应的默契。两人都不说话时,便一个吃着一个看着,偶尔开口了,就一个说着一个听着,做什么都好,只要俞笺在,叶暮卿总是觉得很舒服,或许是因为俞笺和之前那些来照顾他的人都不同。
那时候他并不知道如何形容这种不同,一直到很多年之后,他恰好在某条街上碰见有人布施,那些善良的人忽然让他想起被独自关在虚无界时,那些曾经前来给他送过饭的人,那时他才明白,原来除了俞笺,他们每一个人看着他时,脸上都带着和布施者如出一辙的怜悯。
不,或许还更深刻一些,毕竟当时他可是注定要死的祭品。
其实比起饭菜,俞笺似乎更喜欢给他带别的东西,比如一大把春季时盛开在山上的野花,或者是装在酒壶里的、夏季冰凉的山泉,还有秋季山间酸甜的野果,甚至还带过一只一个月大的小草兔。
他一直都记得那只草兔,灰色的小小一只,毛绒绒的,捧在手心里又暖又软。那是他第一次看见除人以外的活物,会动的,脆弱地仿佛他稍稍用力就会断气。他直愣愣地捧着它,手僵直着不敢动,俞笺握住他的手腕慢慢让他放松,教他轻轻地抚摸兔子温软的皮毛,笑着说那只草兔是他弟弟抓到的,问他要不要留在身边养着。---
他当时愣了愣,垂眸轻声说了句算了,用完膳便让俞笺将兔子带走了。
这样的日子慢慢变得奇怪,俞笺在时时间很快,俞笺不在,他便坐立难安,每一刻都觉得烦躁不堪,这些的变化时常让他恐惧到微微战栗,但他不想结束,他本能地期待着俞笺从墓道里走出来的那一刻,期待着被他行走时带起的风吹到摇晃的烛火,期待着他来到他面前时脸上一定会有的那抹笑。
他并不介意那些漫长难熬的焦躁,因为这些会让他觉得自己的身体一寸寸活过来的东西,全是俞笺带来的,俞笺是他在这昏暗墓室里唯一的光,即便每日里只有半个时辰。
某日俞笺端来的菜肴比平日里多了些,他扫了一眼新添的一盘年糕,道:“今天是那一天吗?”
“嗯?”俞笺笑道:“今天过年呢,少爷。”
“年。”他重复了一遍,听见他不知道的东西时他总喜欢重复一遍,虽然这样并不能真的让他明白意思,但能让他记住。他念叨完才夹起来一块年糕:“这糕点每隔一段时间便会上一次,有一次是母亲亲自来送的,听她的话里的意思,这道糕点似乎只在那一日上桌。”
俞笺替他满了一杯酒,温声道:“少爷,这是年糕。一年分四季,每季长三月,十二个月为一轮,便过一年。过年是大日子,每家每户都会吃年糕,有庙会也有花灯,很热闹的。“他放下酒杯,又从食盒里端出一个碗来,碗里站着一个两寸来长的雪人,头上顶着一朵艳红的梅花:“这是雪人,今天过年,我特意请它来陪少爷用膳的。”
梅花清冷的香气陌生又好闻,他当时有些无措,手指紧紧捏着那一双竹筷,好半天才慢慢俯**去,和那只小雪人眼对眼,僵硬地说道:“多谢相伴,请自便。”
说完,他将年糕塞进了嘴里,俞笺问他道:“少爷,喜欢吗?”
他皱眉想了想,轻轻点了点头,俞笺道:“年糕吃起来是甜的。”
“甜。”他嚼着嘴里软软的年糕,含糊地跟着说了一遍这个字,记住了在口中肆意蔓延的味道,他看着为自己倒酒的俞笺,轻声说道:“俞笺,我叫叶暮卿。”
“嗯?”俞笺一下没反应过来,于是他又说了一遍:“叶暮卿,我的名字。”
声音还是很轻。
俞笺冲他笑道:“慕卿,很好的两个字。”
他又忍不住去摸他的唇角,知道他误会了,语气平淡地解释道:“是暮年的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