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倾城(1 / 2)
人非木石皆有情,不如不遇倾城色。
——唐·白居易
“坐车吗?”路口的三轮车夫问他。
伍六一静默的黑色瞳仁淡淡瞥了他一眼,电动三轮挡风玻璃上贴着标价。
往返二十元。
“你走回去要很晚的。”车夫忍不住嚷道。
他还是摇了摇头,然后离开了集镇。
天似苍穹,夜色笼罩着山间狭小的平原,旷野幽寂,抬头,远处安然挺立着秀美的青山。
豫西丘陵,小山秀气恍若如烟江南。
微风吹来,池塘泛起粼粼的水波,月光落下,碎了满池银光。
伍六一踏着月光走在田埂上,听夜风吹过绿色的苞谷地,响起沙拉沙拉的闷闷声浪。
这里便是下榕树乡的农田了。
伍六一住在上榕树乡,下榕树在山脚下,而上榕树在山腰上。
要翻过前面那座山,再往下走,走到山腰上一处浅浅的凹陷盆地,便是上榕树乡的地界了。
伍六一走过静谧的田野,静得只有虫鸣。
他最爱听的就是夏日田埂间清冷的虫鸣,恍惚唱出了空里流淌的月光,寒玉如冰,皎皎孤寂。
***
晚宴持续到十点钟才结束,高德胜借酒消愁,一不留神就喝大了。
他把车钥匙塞给高城,“去,把妹妹送回去。”
高城自是不愿的,周韫也极力辞谢,可高德胜说,“你们俩都是我的兵,我是你们首长!首长现在命令你们——立刻上车!”
令行禁止,高城极不情愿地接了钥匙。
***
远山如黛,在夜幕掩映下黑得发紫。
白雨从同窗好友米璐家出来时,头有点发晕。
米璐家在下榕树算是富庶人家了,圈了很大的院子做花园,高墙里围的是一套砖瓦砌的三层小楼。米璐和白雨一同考上了洛阳医科大,马上就要开学报到了,这已经成了最后的狂欢,两个人鸡尾酒喝得都有点多。
白雨穿着浅粉色的百褶裙,搭了白色的小坎夹,衬得她肤色很白。白雨七月高考完烫了头发,卷卷的亚麻色短发将将垂过肩膀,扎了两个小巧的低马尾,蹦蹦跳跳像极了垂在肩头蝴蝶。
米璐不放心白雨一个人回家,本来说好了让哥哥送她,可米璐哥哥在镇上的店铺因为一点事耽搁了,晚上没能回来。
可能是酒壮人胆,白雨大大方方辞别了米璐,独自往上榕树乡走。
米璐一直站在门槛上看着她,直到那个娇小的粉色身影逐渐隐没在层峦叠嶂的山色里,她才慢慢转过身,锁上了大门。
米璐爸爸妈妈都在城里工作,家里只有年迈的爷爷奶奶和她一起住。若是家里随便有个什么男人,也该要送送白雨的。
米璐担忧地这样想着。
***
车场。
高城摁钥匙,解锁开车。周韫却从挎包里掏出一个绿色的小硬皮本,握着,握着……直到高城看见,回头质问,“遮遮掩掩拿的什么?”
周韫才把机动车驾驶证拿给他看:“我也会开。”
高城于是头也不回地一把拉来了副驾驶的门,一屁股坐了进去。
高城开车带爷爷来饭店,开的是部队给老首长配的车。那车已经有好些年代了,档位和离合都有些松动,除了高城平时也没人乐意碰它。
周韫在此已经看出了高城的人生信条:开最破的车,走最窄的路。
她很绝望地关门,调整座椅。
座椅的位置很宽,所以她悄悄打量了一下坐在副驾驶的男人。他真的很高大,修长的身材蜷在副驾驶那个小小的位置上,手肘支在窗框上,夹烟的手已经伸到了窗外。
平时坐的舒舒服服的汽车,被他一衬,竟显得这般拥挤,就像在小小的鱼缸里塞了一只大大的八爪鱼,它不得不蜷缩起柔软的身体,触手凌乱地堆在一起,爪尖已经被挤到了鱼缸外头。
这辆车真的不适合他。
周韫这样想着,拉好安全带,打开手机导航,然后打灯,挂档。松手刹前,然后,转头,带着等候望着高城。
高城正开着窗户抽烟,却从后视镜里看见那长得比妖精还漂亮的女人一直盯着自己,老脸猛的一红,狂怒道:“看什么看?!一天到晚盯着老子,没见过男人啊?!”
周韫木了吧唧的样子,对高少爷欲盖弥彰的行为浑然不觉,只摇头,指指座椅后面,“安全带。”
高城难以置信地望着她,最后在她全副武装的神情里败下阵来。
“靠!”高成仰天哀嚎一声,表示屈服,然后伸手摸了安全带,认真系好,周韫这才松了手刹,慢抬离合,起步。
开出地下停车场的时候,周韫真担心自己会在那道长长的坡上熄火,然后一路遛下去。
这辆车离合已经很松了,不过跟她在驾校踩过的各种各样一抬脚就会熄火的离合相比,还是小巫见大巫。
她很顺利地就把车开了出来。
出停车场,上路,加速换二档,再加速,换了三档。
高城望着窗外变幻的街景,车水马龙的市区,霓虹灯像水光四散漫延。
车已经跑到了35码。
他正想给车载音响打开时,却忽然感觉,那女人竟然在踩刹车。
惊诧,他回过头,见周韫正如临大敌地对付前方路口的红绿灯!
在高城绝望的一声□□后,车内传来了惊天地泣鬼神的咆哮。
“下车!!!”
哧——
猛踩刹车的声音。
高城又是一惊,却见周韫亦是满脸惶恐地望着自己,脚底下狠狠踩着已经憋死的刹车。
高城说他真的想死。
下车,一脚把烟头踩灭,然后把周韫从驾驶座上生生拽了下来。
“你到底开没开过车?!”
重新发动起车子的高城第一句话就对着周韫劈头盖脸一顿臭骂,她只好落落低着头,吸鼻子,“刚领证。”
高城彻底不想理她了。
打开车载音响,放的是一首非常劲爆的苏联军歌。然后他若无其事地点了烟,依然是把手肘放在窗框上,手伸到外面去弹烟灰。
周韫缩在副驾驶的位置上,闭着嘴,再也不说话了。
车子一路驶出了二环。
***
夜色愈发地深了。
山里民风淳朴,乡民大多逐日月起居,十点多钟光景,连瓦房里的油灯都熄了。
白雨辞别了米璐,一个人往原野更深处走去。
村落旁是成家辟的一洼菜畦,白雨摇摇晃晃踩在田埂上,高跟鞋陷进松软的泥土里,歪歪扭扭走得极是趔趄。
山间平坦的地势不多,白雨很快走到了山坡前。上山有一条辟开的土路,坡度极陡,土路两旁尽是茂密的树林。
白雨轻轻拎了裙摆,把小挎包转到身后,小心翼翼地走上了土路。
草虫低吟,夜色很静谧,树林里有窸窸窣窣的风鸣。白雨想走快一点,她其实很怕黑。
夜风一吹,酒便醒了。后背沁出了一层薄汗,掌心更是被汗濡湿,她的神经已经紧到了极致,稍有一点风吹草动就会把她吓得绷断琴弦。
更遑论,前方的树林里,一直蹲着等着她的人……
***
吃饭的饭店在二环以内,而周韫住的旅店却在四环以外,很遥远的路程。
所以,高城实在无聊得紧了,只好找周韫说话。
他先掸掸,举重若轻地打了个转向,然后随口问周韫,“为什么当兵?”
这是征兵家访时必须要问的问题。
周韫懒懒窝在座椅上,答得也是漫不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