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1 / 2)
齐安王苏幕一向是个喜欢云游四海广交良朋的性子,当初建宅选址的时候,就考虑到自己一年里有半年不在府里常住,回府的时候又往往是刚从外面游山玩水回来需要静休的时候,府邸建在人市繁忙的地方反而吵闹,索性就选了城西一条静一点的街址,地方比较偏,老百姓的住户也少,平日里没什么人往来,反倒乐得清净。只不过每每一入夜,王府的灯火一亮,又成了整条街最亮堂又最明显的一处府邸。
要找这样一座府邸,对于夜夙里以追踪出名的鬼影来说,实在是轻而易举。然而此刻,天边渐沉的夜空下,宋迟站在齐安王府十几步远的街角,远远看着那座灯火通明的深宅大院,已经很久没有动过一步。
刺客夜袭往往讲求隐蔽藏匿同伴配合,他却总独身游走往来于各个目标府邸之间,是因为对自己的轻功足够自信,也从未失手。然而今日站在这里,仿佛齐安王府有一座无形的屏障,沉默着横亘在他面前,就算只往前走一步,都需要穷尽心力。
为什么要来这里?
静默着立在暗影下,他在心里自问。
摄魂术强行被中断的反噬,让他自昨夜以来头疼欲裂,无数零散细碎的旧日片段在脑海中飘荡,不管他愿不愿意,都像被强制着,在眼前一幕幕徘徊重溯。他知道这种秘术造成的伤痛,靠药石之力无法驱逐,唯有自身看淡心结,才可能尽快消解。而那一掌全力推出又强行收回的劲力,其实让他内息崩摧经脉受损,远不是他今日说的那般轻松。他却像是自惩一般,并不去调息恢复,甚至拒绝了莫轻琴送来的伤药,只为让肉体上的伤痛盖过如今脑海里飘渺无着又如同刀绞一般的幻象重复。
昨夜他醉酒动摇,选择让莫轻琴对他施展摄魂噬忆的那一刻,就是错的。这种软弱逃避的选择,是他多年来从未走过的一步。往日记忆如刀如火,啃食着他的心,让他自琴铃阁再遇宋青芷那一刻开始,就不得安宁。
记忆中天真单纯的小小丫头,如今已经长大成人,身上带着药王谷终年不散的药香和辛夷花的香气,猝不及防地闯进了他原本已经波澜不惊的世界。
从入夜夙那一日开始,他就知道过往所有都在那一场大火里灰飞烟灭。从此药王谷宋家于他只是一段惨烈前世,带着无尽的血色与错付,纵使心有痛悔深恨,也注定无法宣泄。这些年风雨血腥里游走,他从未想过要去触碰那段记忆,所以从来沉静,心头无扰。
但是今日身心俱痛下,他知道,若不来一趟这齐安王府,从此将无法再往前走一步。
怎能不来呢?那是他纵使割裂所有过去也无法斩断的联结,是他心头至宝。
头顶有翅膀扑棱的声音掠过,他抬眼一看,认出来那是药王谷豢养的信鸽,面具后眼神一变,再不犹豫,足尖一点,就随着那信鸽去往的方向飘去。
“姑娘,这是王爷特意派人送来的冰镇雪梨,说是夏日酷热,给您解暑吃的。”齐安王府的内院客居里,有嬷嬷端着一盘切好的水果进了房间,笑意慈祥,“据说在地窖里冰沉了好几日,这会正凉的时候呢,您要不要尝尝?”
“替我谢谢王爷。”宋家二小姐正伏案写着什么,随口答道,“有劳嬷嬷了,就放在那边桌上吧,我写完这点就来吃。”
“姑娘又在写家书吗?”那嬷嬷看起来已经伺候了她有几日,也渐渐清楚了她的习惯,转头去看了一眼窗外天色,道,“看时辰,今日的传书也该来了——”
话未说完,窗棂处已经有翅膀扑扇的声音落下,宋青芷自案前回头一看,笑得眉眼弯弯,“嬷嬷说的可真及时,这就来了!”一边说,一边凑近窗户把信鸽抱进怀里来,摸了摸鸽子的羽毛,嘟囔道,“小花,今日怎么轮到你来呀?小黑小白呢?是不是又偷食去了?嗯?”
女子容颜娇俏,笑得灿若桃花,一边逗着家里来的鸽子,一边取下鸽腿上绑着的信,展开来细细看了,嗔道,“我哥哥催我回家了,说中秋前不回药王谷,要打我孤拐呢。”
“才七月不到,你哥哥这么着急催你干嘛呀?”嬷嬷知她此时心情极好,搭话也搭得随意,“我们王爷可舍不得姑娘走呢,巴不得您在这多住一日是一日。”
“嬷嬷哪里的话!”她脸上一丝红晕,嗔笑道,“住久了,你家王爷就烦我了!”
“姑娘才说笑呢。”嬷嬷笑得开怀,“王爷虽然朋友多,却从来不留女子回王府住的,您可是头一个,王府上上下下的人可都看在眼里!”
宋青芷知道再辩也无用,索性也不辩解了,转头去把没写完的信笺继续往下写,嘴里念念有辞,“已经快七月了,从这往药王谷最快脚程也要大半个月,呆不了多久,也确实是时候启程回家了……要是真赶不上中秋家宴,哥哥铁定要罚我的。”
看她少女心性,嬷嬷也觉得欢乐,却见她伏案写了这许久都没写完回信,不由凑过去多看了一眼,多问了一句,“姑娘平日里不都寥寥几句就写完的吗,今日怎么有这许多话要说——唔,这是什么?姑娘在写药方?”
“嗯,药方。”她没抬头,手里写写停停,咬着笔头似乎在回忆什么,随口答,“前日在外面见到一个药方,用药医理颇有我宋家同宗之风,却又不敢肯定,想着默下来给哥哥看看。”
“你宋家是医药圣道之门,怎么还会有人能写出同理的药方呢?”嬷嬷好奇问道。
“我也觉得奇怪呀,”宋青芷写着写着,说到这里忽然顿笔,眼里神色一闪,“不过那个人本身也很奇怪……旁的学医之人,遇到我宋氏门人一定会上前讨教,他却好像避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