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1 / 2)
姜由守到后来趴着睡着了,醒来是听见耳边有人轻念,睁眼一看,居然是拄着手杖的姜家大爷。老人看他睡得脸上留印,像小时候那样训斥他道:“让你照顾人,自己先睡着了,看看脸上,都快流口水了!”
放在以前,姜由还会对这些话心生厌烦,如今再不稀奇。他起身观察阿姨状态,看她仍在熟睡,转去拉开窗帘。
大爷说:“拉小一些!”
姜由充耳不闻,大开两边窗帘。
大爷声音更高:“瞧没瞧见都晒人身上了,眼疼!”
他说的是自己,但差不多角度的阿姨也没能幸免,阳光照在脸上,愈发显得她嘴唇青白,面无血色,好像已经死了。
姜由回到床边试她呼吸和心跳,他听了近五分钟,总算确定她还有气,而不是一觉舒坦睡过,清静是清静,偏偏半句话都没留。
大爷看他笨拙地趴在那儿摆弄仪器,再看看床上毫无生气的老伙伴,心里头一回有点不落忍,僵立半晌,下楼去了。
二爷等在客厅和赵诚钟了解情况,见他下来,问道:“姜由呢,还睡着?子珮呢?”
子珮是阿姨的闺名,现如今已经很少有人知道。大爷正欲张嘴,徐医生推门而入。他同两位家族大长辈打过招呼,随赵诚钟一起上楼,中途偷偷问他怎麽是这两尊佛过来,也亏俩老爷子舍得动动腿脚。他问得没顾忌,可赵诚钟哪敢背后嚼主人家舌根,只含糊推辞两句,让他进屋。
赵诚钟本想跟着进去,却在看见虞伽走来时停了停。
靠得近了,能闻到虞伽身上有股淡淡的烟味。但他精神不错,除了一些黑眼圈和胡茬,看不出熬了半夜。虞伽问阿姨今天状态如何,赵诚钟摇摇头,没有明说,只道和昨晚差不多,徐医生刚来。
“少爷还在屋里,您进去吗?”
“不了,”虞伽说,“等徐医生出来再说吧。”
赵诚钟应和点头,目送他踱步下楼,手搭着门把没有按下,还是叹口气跟着下了一楼。
之前楼下有手杖顿地的声响,虞伽猜测,不出意外是姜家大爷来了。果然,他一出现,大爷立马停止和二爷的争论,眼睛瞪得似铜铃,再次敲起他那拐杖,厉声问后头的赵诚钟:“怎麽什麽外人都放进来!让别人家看了,以为我们姜家有个这麽大的私生子呢!”
二爷也皱眉,看表情不太高兴:“诚钟,你怎麽做事的?什麽事情上得了台面,什麽上不了,你还搞不清楚吗?你父亲怎麽教你的。”
赵诚钟虽然无辜,但这时只能道歉。他步子尚没落稳,话头已被虞伽截走。
虞伽脸上挂着笑,不卑不亢道:“两位前辈不认识我很正常,但我这次到这儿来,是为了阿姨,不是为了认识二位。何况我记得,这宅子现在在姜由名下。既然如此,户主都没有赶我,也轮不到二位操心。”
“你!”大爷气得站起,又捂着胸口倒回去,一脸怒容地呼哧喘气。二爷反应则平静许多,只是不悦地看着那青年,没有做出任何过激的举动。
这边你来我往,客房内却死寂着。
徐医生几乎没有多做检查,强撑着宽慰的笑道:“少爷休息一下吧,阿姨情况很稳定。”
按照以前,这理由百试不爽,姜由会自动将这话转为“阿姨会好转”,可这回他异常敏感,抬着头问他:“什麽稳定?是会好的稳定,还是会死的稳定?”
徐医生额头冒汗:“……少爷。”
“还有多少时间?”
“看阿姨的意志力了,”医生不忍看他眼里情绪,“……您多陪陪她,阿姨会很高兴的。”
赵诚钟到底年轻,面对大家长和虞伽的话里藏针颇为束手无策,瞥见徐医生下来,忙道:“徐医生,阿姨怎麽样?”
“不好不坏,顺其自然。”徐医生拍拍他的肩膀,和后方的虞伽相视一眼,摇了摇头。
虞伽明白他这摇头的意义,抬眼往楼上看,似乎要穿透这几面墙一举落到那人身上。他心里悲怆:姜由还是要失去一个最爱他的长辈了。
徐医生跨出正门,没走两步,被背后追来的虞伽拦下。
青年请他到一边细谈:“您是姜家的私人医生,姜由的身体您最清楚不过。但我有个请求,能麻烦您帮他做个心理测试吗?”
“心理测试?”徐医生吃惊,“这不是我的专长,况且听你的意思,你是觉得少爷精神……”
“他最近几年压力很大,但连自己都不知道是什麽压力,他经常性失眠,很怕接触外界,应激过度,情绪波动很大,也很焦虑。”
“为什麽不找专业的心理咨询师,或是精神科看看?”
虞伽说:“他不肯出门,更不愿意和医生见面,唯一愿意接触的只有您。”
徐医生沉吟半晌,虽有不忍,但仍说道:“任何疾病都有病因,生理上是,心理上同样。如果你认为少爷心理上走了歪路,最好是先找出他压力的来源,以及他究竟在害怕什麽。”
“害怕?”
“是,听你描述,应该是轻微抑郁,”徐医生忽然正色道,“虞伽,解决问题的前提是要找出问题。你看这姜家,老爷子没了,门柱子就塌了,现在就连阿姨……少爷的压力未必只是这些,一个人的根对他的作用,比别人能想象的还要重要很多。到现在,少爷也只剩你了。”
他点到即止,叫虞伽怔然不语。
上午来了姜家大爷二爷,到下午,以李婉、姜骆易为首的姜家成员陆续抵达,老管家是最后一位。
他们到时,姜由在客房昏睡,被动静吵醒,他昏沉一秒便清醒了,急忙下床穿鞋,却看到虞伽站在阳台,阳光落上他的肩膀和头顶,柔化了他身体的边缘。
像是心有灵犀,虞伽转过身,推门进来,手里的电话到了尾声,他道:“好,你定明天上午,我今早赶回来。烦劳你费心。”
“你有事?”
虞伽拨开他额前凌乱的头发:“有一家客户得接待,是我的案子。”
“刚才是谁?”
“陈亚,”虞伽没有遮掩,直视姜由的眼睛,“我叫他提前帮我安排时间。”
姜由表示听到了,不再接话,继续套他的拖鞋。
要说姜家大爷最怕谁,不是姜成岩,而是他名义上的太太李婉。只是老爷子不觉得这是“怕”,不过他认为自己不该和一介女流争多争少,何况她还是明面上的主母,曾凭一己之力重振了没落的娘家,就这一点,已是姜家多数男儿难以企及的。
李婉年轻姜成岩近三十岁,加上保养得当,竟是半点看不出年纪。她手腕一抖茶杯,赵诚钟心也跟着一跳,只听她问:“姜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