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深(1 / 2)
姬氏先祖二百年前一统天下,择定邺城为都以后,便着人修筑了邺城三台,闻名于世。
铜雀台居三台中央,离地十丈高,有华屋百间,亭台数座。碧瓦红墙,飞檐反宇。最高处尚有五层,楼顶又置铜雀,高一丈五,映着暮霭沉沉,霞光万里,似舒翼若飞。
昔舜母梦玉雀入怀而生舜,先祖则建铜雀于漳水之上,彰平定四海之功。
铜雀台下,有暗道引漳河水入玄武池,用以操练水军,为保神秘,经年闭门。
端平十二年,中秋,寇太后于铜雀台设宴飨客。
紧闭多年的铜雀台大门,打开了。
后来的岁月里,姜肆每每想起那一天,总有感叹。
一念万生。
暮色转沉。
儿臂巨烛,自铜雀宴殿东西两侧呈一字分列,结合着殿顶高悬的明珠,如两条火龙,照得整个大殿,亮如白昼。
灯火辉煌之间,青玉案依次排开。金樽银盏,玉盘珍羞,不及殿中丽影,活色生香。
东向上座,坐着今次宴会之主,大周朝的寇太后。
雍容华贵,凤目沉沉。
周朝皇权式微。
自十二年前先帝去世,皇权便旁落至季王姬横之手。
寇太后乃周朝盛族,寇氏嫡女,一朝选入先帝后宫,生下嫡子被立为太子,亦是野心勃勃之辈。先帝病弱几年,她便做了几年做辅政太后的美梦——太子年幼,倘若继位称皇,她代为处理朝政,理所当然。
谁知,先帝崩后,姬横一改往日贤臣之风,以雷霆手段,让朝臣推选他为摄政王,紧握大权,辅佐新帝至今。
如今姬旸已年过十七,仍未大婚,更遑论亲政。
寇太后岂能善罢甘休。
故而,有了今日的中秋铜雀之宴。
她邀请之人,无一不是适龄的属国公主,朝廷重臣之女。
倘若能选上几位联姻,她的皇儿,不愁没有足够的实力,与季王正面交战。
寇太后充满算计的眼神,在殿内走了一圈又一圈。
姜肆饮了两杯薄酒,她站起身,告罪,道自己不胜酒力,请求先离场。
她今日盛装出席,原不过是为了和姬翎争一口气,无意参与这样的拣选。
一时间,数道视线落入她身。
姜肆特立独行惯了,又有婚约在身,本就不是今日宴会的重要角色,寇太后不想和她计较,笑着应允。
与殿内灯火辉煌,钟鼓齐鸣不同。出了宴殿,便是幽闃一片,除了风声,只有几盏檐下灯笼,吐着昏黄的光,无声照亮去路。
姜肆忍不住回头,借着月色,望了一眼高楼之上的铜雀,竟生出同病相怜之感。
只觉得,自己和那只振翅欲飞的雀一样,几欲乘月而去,奈何脚上桎梏,挣脱不得。
伺候的宫人提着宫灯,欲为她照明,姜肆拒绝,让琳琅提着,一步一阶,自高台而下。
变故就此发生。
不知何处而来的狂风,夹杂冷冽的刀剑气息,扑面而来。
琳琅手上功夫不弱,只在瞬间,便吹灭了宫灯,将姜肆挡在身后,拔出腰间软剑,与来人缠斗起来。
在铜雀台这样的地方,敢对一国公主出手的人,没有几个。
几乎只在一瞬间,姜肆便有所联想。
一阵诡异的香气飘过,佳人倾倒,再难自立。
高台下的姜阿伯,早前领了命,驾着马车等候公主。眼见定好的时辰将至,他心中放心不下,提着灯笼来接,恰好看见两个黑衣人的影子,自月色婵娟中疾驰而去。
“来人啊——”
他疾呼。
姜肆又做了那个梦。
醒来之时,一身冷汗。朦朦胧胧之间,忽然感觉到身边有一个人,是全然陌生的感觉。
她心中一个激灵,猛地睁开了眼睛。
入目是青色的帐顶,屋内的矮桌之上,燃着一盏油灯,昏黄的光,照亮室中之景。
一个青色的人影,端坐身侧。
方才的陌生不适感,便出自于他。
谢致。
姜肆坐起身,正要开骂,脑中闪过数道画面,蹙起了眉。
“是你救了我?”
岂会这么巧。
“是。”
谢致语气平静,似是没有察觉到她的怀疑。
“我去铜雀台接你,恰好碰见姜阿伯跌跌撞撞从台阶上下来,便差人去寻,那群掳你的人还未走远,我的人,擒下他们,并非难事。”
他叙述一遍事情的经过,语气寻常。
姜肆眉头蹙得更紧。
“那真是太巧了。”
谢致并不在意这句话里的讥讽,而是将视线垂下,落到她的脚踝。
姜肆一怔,亦低头看去。
她今日为了艳压群芳,特意穿上了上个月从未央宫内赐下的红色折裥裙,裙长曳地,极为飘逸。
而今,她雪白的足,裸露在裙摆外面。精致的脚踝处,有丝丝血迹。
她向来是怕疼的,这才意识到脚上的痛楚。
应是方才摔倒时擦伤了。
姜肆的脸,变的很难看。
他一只手,慢慢握住她的足,另一只手,取了药膏,慢慢为她涂在患处。
如此的亲昵,姜肆感到不适,想缩回脚,却没能成功。
她是不可能开口要他放手的,那样未免显得气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