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心(1 / 2)
她的牙关扣得死紧, 谢致紧紧碾压而不得入。只得放弃目标,移开唇, 沿着她肤质细腻的脸颊,一点一点挪到她发红的耳根处。
他轻轻吹了一口气,濡湿的舌,含住了她的耳垂。
姜肆美眸大睁, 泛着湿气,有什么东西一下在她脑中炸开。她拼命挣扎起来,双手拍打着他的前胸,急忙转脸想避开他的唇舌。但被他箍在怀中, 整个人都动弹不得。
“谢致, 你放开我。”
她后悔了,一种忽然袭来的恐惧之感,令她胸腔之中,如鼓重捶。
这一瞬间, 又羞又怒,声音里却带着娇糯的求饶之意。
美人不着寸缕, 对男人而言, 自然有着致命的别样意味。
“阿月,别怕。”
他眼神温柔, 喘着气音,手欲顺势往下。
姜肆咬紧下唇, 不知哪里生出来了力气, 一把将他推开, 扯过被衾将自己裹进去。
“我不要你,你走……”
她惊声尖叫,脸上,是明显的厌恶。
他本就是虚虚俯在她之上,被猛地一推,竟落到了床下。
那一瞬的惊愕退去,谢致脸色转沉,如覆薄冰。
“你算计我?”
他跌坐的姿势,稍显狼狈,但问出口的话,却是如此的磅礴。
冷静过后,先前被忽略的种种,一下清晰了。
琳琅翡翠是何等的忠心,怎会在她沐浴时不伺候在侧,又偏偏那样巧,等他进屋时,她开口要人送衣衫?
他早料到她是刻意为之,但她的顺从迷惑了他的双眼,以及他的心。
他竟隐隐生出期待,以为白日里的谈话过后,她会做出最好的选择,至少,会尝试着接受他。
空气中清甜的香味愈发浓。
前世的他,是从刀口舔血,阴谋算计中走过来的,这等味道,亦在算计中闻过,并不陌生。
谢致的脸微微扭曲着,不去看床榻上的美人,起身快步走到桌上,提起茶壶浇灭了角落里的香炉。
“姜肆,你竟然如此心狠。对自己,也用这等下作手段?”
他已然怒极,连阿月也不叫了。
姜肆裹紧被衾坐起。
入夜以后,她的忐忑不安,层层叠叠,愈发浓厚。然而真到了对峙的这一刻,她心中,却是无比平静。
她仰起头,和他对视,直面他的失望和愤怒。
“谢郎君,你白日里的话,我冷静思考过了。你说的对,我既然已经嫁给了你,那为你保持家事,生儿育女,皆是我的本分。”
“只是,成婚那日,你曾答应过我,要送我回江东国去的。你既会那样说,想来也是因为你也不喜欢我。”
“而今,你却又说了和之前完全相悖的话,大约是对我的身子有了兴趣。你肯与江东国为友,往后愿我江东国,我没什么好回报你的,自然愿意奉献这副身躯。”
她的语气变得温和,说,“只是,我到底没有经验,方才是太紧张了,害怕。下手便重了些。”
她巧妙地避开那香的话题。
“你把烛火灭掉吧,我看不见了,就不怕了。”
像是为了表明诚意,她动手掀开了紧拽着的被衾,露出玉样娇躯。
屋内灯火通明,亮得刺眼。
她闭上眼睛,挪开遮住前胸的手臂。明珠般耀目的玉体,使人见了,便移不开眼。
谢致一动不动,眼中怒火在烧,脸上亦布满阴霾。
脚步声愈发近。
姜肆表面镇静,盖在被下的双腿却不住颤抖。
她察觉有阴影落在自己身上,下一顺,下颌一痛——
谢致捏住了她的下颌,迫使她抬起头,和他对视。
他显然被激怒到不愿粉饰情绪,双目赤红,手背之上,青筋暴起。
他低下头,脸一点一点朝她靠近,几乎要贴在一起。
“姜肆,你是凭什么,能如此作践我?”
他说话之时,湿热的口息喷洒在她的脸上,惹得她长睫颤动不止。
音落,他狠狠看她一眼,拂袖而去。
“谢致!”
姜肆心里空得厉害,唤他。
谢致置若未闻,径直离开。
她睁着眼睛,望着他的背影,忍不住怀疑自己,是否做错了。
但他想要,她就给,何错之有?
良久,琳琅进屋来,蹙着眉。
“公主……”
姑爷离开的时候,满脸怒容,却仍记得吩咐她进来伺候。可见,这夫妻二人之间,虽有不快,但应有转圜之机。
她本有心劝公主几句,却见她裎着雪白的娇躯,坐在床褥之间,立时紧张了。
“他强迫你了?”
琳琅心疼不已。
姜肆摇摇头,不发一言。让琳琅为她更衣过后,拉拢被衾,闭上眼,似是睡了。
琳琅忍下满腹哀愁,吹灭屋中多余的灯火,蹑手蹑脚走出内室。
桌上一灯如豆,描摹出昏黄的微光。
今夜之举,姜肆是刻意为之,自然想过后果。
以谢致的骄傲,知道真相过后,便再也不会想和她睡在一起了吧。甚至,等他得了势,恐不是同她和离,而是将她休弃,但她也承担得起。
因到那时候,江东国已经有自保的能力,她有母家做后盾,不会怕他的。
可而今,她如愿将他走了,却丝毫体会不到计谋得逞的快感。
夜色沉沉睡去,姜肆睁着眼睛,直到天明。
谢致少年时,潇洒恣意,不比姜肆少。但那样的轻狂岁月,自前世母亲去世,便彻底逝去了。
命运的转折,自他入了邺城,成了质子,便开无情开始。他得她帮助,成功脱离死关,又卧薪尝胆,历时六年,才终于得偿所愿,兵临邺城之下。
但他永远不会忘记,她孤勇赴死的那一幕。一身王服的她,从城墙上跳下,在他心头,开成美丽的花。
后来他挥军破城,果真如她所愿。
荡平九州,驱逐北羯,令四海靖平,河清海晏。
他成了新朝的开国之君,一代帝王,御宇天骄。史官在为他编写传记之时,极尽华美之词,从他的少年时期,一直夸赞到他成了天子。就连中间那几年的晦暗际遇,也比作明珠蒙尘,龙困浅滩。
只是在写到他的家事时,他们斟酌着,不敢下笔。
他的前半生,出身显赫的谢氏王族,但他成了帝王以后,却是孤家寡人。
谢氏至亲,一个不剩,放眼后宫,亦无人相伴。
天下人人皆知,新君御极至今,一直不曾立后。
若说是仍感念曾经的未婚妻,那位逝世多年的六国明珠,前江东国公主,又有人生疑——陛下登基后的第二日,就下了旨意,以天子之名,解除他二人的婚约,且命人起出佳人香骨,送回吴郡姜氏族陵安葬,将关系断得一干二净。
若说不是,但三宫六院,无一位妃嫔,着实让人费解——陛下直至三十而立,膝下尚且无所出。百官劝解,他便下令,从谢氏族人中,挑了十位年少英杰,做接班人培养,只待百年以后,选出一位最优秀的,继承大统。
流言不知从何而起,说陛下多年征战,龙体有损。他听了,心中波澜不惊。
无人知晓,皇帝起居的未央宫中,置一隔墙,墙内,只有一块无字的墨色牌位,不知为谁所设。
无数个佳人入梦的不眠之夜,都是那块浓重的黑和袅袅三支檀香,伴他至天明。
但流言却并非流言。
多年征战,他的确得了症疾,药石无医,短暂的一生,停在三十四岁。
哪怕重活一世,谢致也依旧记得,前世弥留之际,他做了什么。
那一年,是姜肆自城墙跳下的第十年,他的身体,已到强弩之末。
自知大限将至,他在那之前的三个月便册立了继承人,且将权柄下移,不再理会国事。
那是一个飘雪的冬夜。他支撑病体,将伺候在侧的宫人,全数赶出未央宫,起身按开墙上的隔层。
空荡荡的寝殿内,即使燃着地龙,他却觉得冷,宫人点亮殿内的所有明灯,他也依旧觉得光线昏暗。
“阿月,你看。”
他执起三根檀香,抬手伸向烛火点燃,顿时烟香缭绕,在空中顿了顿,又散开去。
“我应你的事,都做到了。这一生,亏欠你的,我都偿还完了。但真说偿还,我却还欠你一条命,想来,是再无机会报给你了。”
黑色牌位之前,点着一盏长明灯火,日夜不灭,他将檀香插入灯火阑珊处的香炉之中。
帝王沉沉的目光,紧紧凝视着那点明亮,一眼不错。
良久,他终于鼓起积攒了十年的勇气,缓缓伸出手,触摸那块冰凉的墨色牌位。
未央宫外,北风怒号,卷起沉寂在浓色黑夜中雪,从屋檐之上,扑到廊下。
待风停雪驻,一切尘埃落定。
谢致再睁开眼睛,已然天色大亮——
新的起点,开始了。
今夜,一腔热血被冰冷和凉薄浇熄,愤怒之余,谢致更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怀着这样的心情,他回到偏殿。
侍从见他又独自回来了,大着胆子上前问道,“公子,东西还搬去夫人那边吗?”
他的眼中,一片清明。
“不必。”
那人见了他神色,噤了声,小心翼翼退出去。
男人立在窗前,孤直的背影嵌在月色里,成了一颗历经风霜的松。
前世,他还未来得及爱她,她便香消玉殒。重活一世后,他一开始,只是想让她在他的羽翼下,恣意快活。
他以为自己能控制情感,却低估了她带来的影响。
许是暗地里长久的关注,她的一颦一笑,竟不知何时,已经深深的刻进了他的心里。
在江东王找到他,希望他能趁着热孝,早日迎姜肆过门之时,他心中的想法,不过是,娶了她,给她一切他能所给的尊荣,护他一世周全便是。
故而一开始,他尊重她两世的意愿,许下日后送她回江东的承诺。
他没想到,感情一事,能影响他至此,所有的预想,都脱离了应有的轨迹。
到了现在,那个承诺,甚至成了他的掣肘。
他愤怒,既是愤怒她竟敢乱用药物,又是愤怒自己,竟一时放纵,想这般轻易便得她真心。
无论前世今生,那个女人,皆冷心冷情。他却抱着期待,为她一丁点示好,就意动不已。
他无力,是不知要怎样,才能令她的视线,真正落在他的身上。
她那样待他,他却依旧,深深渴望。
或许是他错了,他之前,并非不爱她。
前世那十年的执念,她已然成了窗外高挂夜空的白月光。
而他,却想以手掬月,将她捧在手中。
那夜过后,谢致再没来过寝殿。阿福偶尔还会跑去偏殿,他也只是平静地命侍从将它送回。
两个人似是回到刚新婚不久的情状,一个早出晚归,另一个,闭门不出。想碰上一面,难矣。
心知和姜肆对峙,他讨不到好处,谢致心中计较过后,率先打破局面。
入秋以后,天气转良,草木萧瑟,王庭之内,却仍旧郁郁葱葱。
他从外回到王宫,自一院绿色中经过,状似无意,问跟在身后要进偏殿,伺候他更衣的侍从,“夫人这些日子,在忙些什么?”
侍从应道,“夫人甚少出门。但昨日午时,阿福少爷偷偷爬上房顶,夫人着急,命人搭了梯子,爬了几梯,想亲自去捉,被琳琅姑娘拦了,这才作罢。”
他的视线,望着游廊对面的屋顶,没有应声。
“我很久没见阿福了,该去看看了。”
他这般说着,不知是为了说服那侍从,还是为了说服自己。
穿过游廊,正巧碰见翡翠端着东西从殿内出来,撞见他,先是一怔,随即反应过来,急忙向他行礼。
“姑爷……”
谢致脚步未停,就要往里走。
翡翠想拦又不敢,便说,“姑爷,公主在休息,请容奴婢进去通报。”
这是公主下的命令,任何人进九华殿都要先通报的,她不敢违抗。
“不必。”
谢致腿长,几步便已经跨进门槛之内。
“我来看看阿福。”
他伸手,推开了隔间的门。
深秋之际,天色不比夏季明亮,殿内早早地就点了灯火。
姜肆穿着厚厚的夹衣,坐在妆台前,正就着灯火对着镜子,为指甲上涂抹蔻丹,阿福正团成一个球,睡在她脚边的毛毯上。
冷风从开门的缝隙中钻进来,一路掠起做隔的纱帘,吹到她背上,拂动发脚轻飘。
以为是翡翠去而复返,她笑着问,“翡翠,琳琅找到那种颜色的凤仙花了吗?没找到也没关系,我觉得这个红色也……”
谢致朝里走了两步,身影出现在镜中。
姜肆脸上的笑意,瞬间凝住,换成莫可言说的紧张。
“你怎么来了?”
她放下手中的小镊子,起身转过来,望着他,十分疑惑。
她以为,那晚过后,他该是再不愿见她才对。如今怎会主动过来?
谢致的目光,从她身上挪开,停在阿福身上。
“我外出多日,想阿福了。”
姜肆暗暗松一口气,俯身将阿福抱起来,露出淡淡笑意。
“既然阿福喜欢你,你带它去偏殿养几日吧。”
谢致的视线落在胖狸奴身上,又从她抱着阿福的手,慢慢移到她的脸上。欣赏着她变幻不定的脸色,鬼使神差一般,说了一句话。
“我要每天都看到阿福。所以,我得搬回来。”
姜肆怔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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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阳的冬比吴郡要来得早,此时虽还是九月,但北风已起,吹得窗棱咯吱做响。她的心,亦跟着声音起伏的频率,砰砰砰在跳。
姜肆悄悄望了望对面的男人,他的神色平静,似乎已经忘了那日的不快。
“好。”
她垂下眼帘,说,“我命人收拾一番。”
说着,她就要唤琳琅进来。
谢致的目光从她身上挪开,透过纱帘望向寝殿内的大床,又很快收回。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说,“让人收拾软榻,你我还是分开睡比较好。”
姜肆迟疑了一下,抬起头,望着他的眼睛。
“谢致,我准备好了的。”
他闻言,面无表情,朝她走了两步,到几乎与她贴到一起了,才停下脚。他的脸,慢慢低下来,高挺的鼻梁几欲碰到她的琼鼻,眼睛,紧紧地盯着她。
呼吸相接的亲密距离。
姜肆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谢致伸出手,撩起一把她的长发,在手中摩挲几下后,慢慢放在鼻息之间,嗅着她的芬芳。
这样轻佻的,带着调戏味道的动作,令姜肆变了脸色。
他没错过她的脸色,五指一张,捉在手中的青丝如水散落。
“你看,你并没有做好准备。”
谢致的眼神,变得柔和。
“我不会逼你,你也不必迫你自己,我若真贪你的身子,自不必等到你献身就能得到。但你那日的做法,实是令人愤怒。阿月,我们已是夫妻,我有所图,却知来日方长。你莫再如此行事,既是折辱我,也是折辱你自己。”
“阿月,我们不妨打个赌。我会待你很好,你便留在我身边吧。”
姜肆呼吸紧了紧,直接问,“那若到你事成登顶那一日,我还是想离开呢?”
“那我依诺,让你回江东国。”
“只是,你不能再对我这样冷淡了,纵然你对我没有半分情爱,也不该对我感到厌恶。至少,我们还是同盟,信任和维护,你该给我。”
他眼中,薄雾沉沉,带着令人信服的力量,说了这样的话。
“我应你。”
姜肆没有理由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