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1 / 1）

转眼军训已过大半，这天是中秋节，“每逢佳节倍思亲” ，这些刚离家的大学生更是如此。这天军训刚开始，宋欢就按奈不住：“报告教官，今天是中秋节！”教官一脸严肃，大声回答：“”知道，所以今天晚上不训练，也不政治学习，晚上操场活动。”“欧耶！”一听说不用训练，这帮孩子们瞬间欢呼起来，都忘记自己身在军营中了。“但是，现在还是必须训练！”“立正————”教官拖长了声音命令道，队伍立马恢复了整齐肃静。“全体向后转，立正！稍息！立正！一二一，一二一”正步走开始了，他们在为最后的军训汇报演出练习走方阵。 “刘明璐，出列！其他人，继续！”教官突然吼了一嗓子，刘明璐应声出列。她向后看去，原来是指导员小朱老师来了小朱老师年轻美丽，是他们的辅导员，按军营的规矩，现在得称她为指导员。刘明璐快速跑到小朱老师那里，朱老师指了指操场门口，说：“那是你姐吗？”刘明璐有些纳闷儿，抬头看去，是杨磊，她正站在操场门口急切地看着这边，于是点头说：“报告指导员，是的！”朱老师低头边做记录边说：“原则上是不让请假的，可你姐说你的伯父生病了，赶紧去看一下！”刘明璐一听，急坏了，是不是姜伯父他不好了，就赶紧摘下军帽，朝杨磊跑去。“准你一天假，晚上八点前务必返校！”朱老师在身后喊着。“好的，一定！”刘明璐边跑边回头喊着。

“啥情况？”刘明璐着急地问杨磊，“是姜伯父不好了吗？”杨磊也十分着急，本来就胖，这就差点儿喘了，“不是，他挺好，有急事！你赶紧换身衣服，丰哥在外头等你！”“啊？他回来了！这家伙一回来我就倒霉！”杨磊也不多说，只催她快点，她神色十分着急。看她这样，刘明璐赶紧回宿舍换了一身牛仔铅笔裤配简单的紧身白T ,束起马尾，简单清爽，既青春又活力。

她换好衣服下楼，杨磊几乎是拖着她往前跑的。“快点儿，丰哥都等急了！”杨磊火急火燎，“到底怎么回事？”刘明璐边走边问，杨磊说：“一会儿你就知道了。”走到校门口，刘明璐看到校门口右侧停了一辆商务车，是她认识的那辆车。她远远看见王皓坐在驾驶位，其余的人一概看不见，车窗上挂着米黄色窗帘。她心想着：很低调啊！杨磊拉开车门，先把刘明璐塞进车里，自己回去坐副驾驶位，车门一关，车子就“嗖”地开出去了。刘明璐一上车，就看见一身黑的姜丰，黑裤子，黑T恤，冷峻的脸上架着一副黑色宽大的墨镜，好久不见的他似乎瘦削了，整个人看上去阴沉沉的，像是要去参加葬礼。刘明璐觉得气氛不对，但是依然疑惑，想刨根问底。她微皱着眉头，看向姜丰：“这么着急，怎么回事啊？”姜丰没有看她，依旧看着前方，没有说话，车里谁也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儿，姜丰摘下了墨镜，扔到旁边的座位上，他低下头，双肘撑着膝盖，双掌从下巴抚过脸滑到额头，再拂过头发，像屎想了很久似的，突然抬起头来，看着刘明璐，声音低沉但很温柔：“我带你去见一个人。”刘明璐看到了一张疲惫泛黄的脸，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刘明璐从未见他说话如此温柔，如此无力，如此疲惫。此时此刻，他一点都不像一个大明星，倒像一只受伤的狮子。“见谁去哪儿？”刘明璐也放下了平日的嚣张，轻柔地说，“一会儿你就知道了！”姜丰有点不耐烦了。

一路走走停停，车子开出约两个半小时后，停在市郊一座两层的小别墅门前。刘明璐下车环顾四周，发现已到郊县，虽说是一片别墅区，但是很荒凉很冷清，似乎没什么人入住，可能这些房子大多是人们用来度假的。别墅的院子外就是一片田野，绿的、黄的农作物一片接一片的，但几乎看不见什么人，的确是一处幽静的住所。车子停靠的别墅是独门独院的，与旁边的别墅相距甚远，刘明璐觉得，这房子里如有什么动静，很难被邻居们发觉。院子里种了好多蔬菜，秋天正是丰收的季节，毛豆压弯了枝干，硕大的南瓜一个一个的躺在绿叶丛中，藤蔓爬满了院墙的栏杆，院子里整整齐齐，干干净净。显然，这里长期有人居住，有人打理。刘明璐四处看着，忽然房子的大门开了。一对老人走出来，似是夫妻，男的黑黑壮壮，头发花白，女的略胖，笑容满面，鬓角略微泛白。他们看到姜丰，很是亲热地拉起他的手，“你这么快就赶来了，不是说昨夜一直在拍戏吗？这是一宿没睡啊？”大妈心疼地说道。说着，他们两个转身看着刘明璐，笑容可掬地上下打量着她，刘明璐正不知所措，不知如何称呼。姜丰回过头看了看她，似乎看出了她的窘境，淡淡地说：“他们是我的舅舅，舅妈。”刘明璐连忙吞吞吐吐地说：“哦，哦，舅——舅，舅——妈，好！”姜丰也没介绍她，但老两口似乎已经明白了，对着刘明璐亲切地笑，嘴里不停地说：“好，好，好！”姜丰岔过话题，问：“我妈怎么样了？医生来过没？”刘明璐第一次听姜丰提到妈妈，有些吃惊。舅妈赶紧说：“情况不是很好，医生来过了，给她打了一针，人现在睡着了，之前可真是闹得厉害，我们都担心死了，就连忙给你打了电话。”姜丰不由分说，快步走进门去，刘明璐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杨磊一把拉着她紧跟上去，王皓和老人们紧随其后。

刘明璐边走边看，屋内宽敞明亮，整体装修简约，胡桃木色的中式家具，米黄色的墙面，看上去既清爽又庄重。刘明璐跟着他们上了二楼，经过一条约15米长的走廊，走廊的尽头是一间房，姜丰在房门口停住了，大家就都停下了脚步。刘明璐只能看到姜丰的后背，他站在那里，肩膀和后背似乎在微微颤动，过了约莫一分钟，他才抬起手，放在门把上。刘明璐看见那只青筋突出的手迟疑了一会儿，然后才向下轻轻旋动门把手。不一会儿，门开了。屋里静得出奇，淡绿色的墙壁，窗前挂着白碎花窗帘，整个屋子的装修呈美式田园风，偌大的房间里只有几件简单的家具，高高的棕褐色五斗橱，一张美式大床……大床上躺着一个人，一个女人，她静静的躺在那里，躺在草绿色的薄被里，呼吸均匀，仿佛婴儿一般。刘明璐想，这应该就是他的妈妈吧，两人有几分相像。那女人约莫六十来岁，短短的深褐色卷发有几丝银白，两弯柳叶细眉，眉间的川字纹隐约可见，她双眼紧闭，睫毛浓密微卷，即使已经是这般年纪，仍能看出这个女人年轻时一定是个大美人。姜丰轻轻走到床边，缓缓坐下，他扭头凝视着她，杨磊和王皓站在床尾，刘明璐站在床的另一边，大家谁也没有说话，屋子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刘明璐看着姜丰，他眉头紧锁，眼神深情而凝重，母子两个人的神态看起来很相似，确凿无疑是母子。他到底经历了什么？她不明白，但是也似乎明白一些。

姜丰昨夜正赶夜戏，接到舅舅的电话，说妈妈又犯病了，顾不上休息，他直接从剧组请假飞回，一夜未睡。他带着杨磊王皓从机场准备直奔舅舅住处，杨磊建议：带上刘明璐去看妈妈，也许效果会更好。姜丰考虑再三，决定接受这个建议，于是就发生了刚才的那一幕。

房间里静静地，窗外照进来的阳光也渐渐暗淡了下来。“她是我妈。”姜丰的眼睛没有离开妈妈，但是似乎是在跟刘明璐说话。刘明璐轻轻地点头说道：“嗯嗯，我猜到了。”“她的精神时好时坏，有时候似乎什么都知道，有时候却会情绪失控、什么也不知道。一会儿如果她醒来，你记得多顺着她点儿。”刘明璐是个善良的女孩儿，她自然懂得，她知道她跟这一家人已经不可避免地发生了种种关系，无法再切断。“嗯，好的。放心吧！”她温顺地说。姜丰抬头看了她一眼，似乎不太习惯刘明璐如此顺从。刘明璐倒没察觉出自己的变化，她看到了一张疲倦、憔悴不堪的脸，有那么一丝心疼划过心头。

已是傍晚时分了，舅舅舅妈轻手轻脚地过来叫他们去吃饭，姜丰看看妈妈，觉得她一时半会儿不会醒来，就招呼大家悄声下楼。餐桌上都是些家常菜，几个人都饿了，尤其是姜丰他们，快一天没进食了。于是只听见细细的咀嚼声，谁也没讲话。舅舅舅妈只是陪坐在餐桌旁，他们已经吃过了，舅妈笑眯眯地看着刘明璐，生怕她客气，一个劲儿地给她夹菜，刘明璐忙说：“舅妈，别给我夹了，我很能吃的呢！不会客气的！”说完嘿嘿一笑，舅妈舅舅也笑了，有了这几人的笑声，才打破了安静的局面。刘明璐看看姜丰，于是调皮地对舅妈说：“舅妈，你今天多疼疼姜丰吧，给他多夹点菜。”她试图调节气氛，虽然她不知道姜丰和妈妈都经历了什么，可她希望他能开心。姜丰也不抬头：“我自己会吃！”说完，他突然抬起头，问舅舅：“我妈不是好了一阵子了，怎么突然就这样了？”舅舅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说：“哎，昨天上午还好好的，突然电视新闻说明天是……是中秋，是万家团圆的日子，我和你舅妈当时在厨房，没注意到你妈妈下楼来了，可能她正好走到客厅听见了，突然就闹起来了。哎，这么多年了，她还是听不得中秋……”“我知道了！”姜丰低声打断了舅舅。刘明璐听得云里雾里，有些不明白，她一直看着姜丰，似乎想问，中秋怎么了？怎么就听不得了？

“小丰！”一个女人温柔的声音传来，大家都循声望去。刘明璐有些惊愕：楼梯边，那个躺在床上的女人站在那里，一身白底碎花的睡衣，额前短卷发轻轻飘动，脸色比刚才好了很多，看上去大约60岁的人，眼里却闪烁着清澈的孩子般的光泽。“妈，你怎么起来了？”姜丰忙起身跑过去扶着她，“小丰，真的是你吗？妈妈好久没见你了。”女人两手搂着姜丰的胳膊，看起来有些虚弱，但却很开心，她用手抚摸着姜丰的脸，“小丰，你瘦了。”她定定地看了姜丰好久，才慢慢移开眼光去看其他人，最后，她的目光落在刘明璐身上，她是那里唯一的陌生人。姜母盯着她一动不动，姜丰有些紧张，他关切地注视着妈妈。妈妈的眼神是复杂的：起先是疑惑，很快就闪现出一丝惊恐，接着她的反应吓到刘明璐了，也吓到了姜丰。她突然浑身哆嗦，像个孩子似的躲在姜丰身后：“小丰，那个女人，那个女人，是那个坏女人吗？”姜丰忙搂住妈妈，“妈，不是的，不是的，别怕，您听我说，她是我媳妇儿，我媳妇儿，您的儿媳妇！”姜母疑惑地看看刘明璐，又看看姜丰。本已有点惊慌的刘明璐连忙镇定下来，冲着姜母点点头：“是的是的，我是您的儿媳妇！”为了让她相信，刘明璐慢慢挪步向前，走近姜母，带着笑意温柔地说：“妈妈，真的，您仔细看看我。”姜母盯着刘明璐看了半天，她的身子慢慢停止了抖动，眼里的恐惧也渐渐消失，她还是有些疑惑，她看看姜丰：“真的？儿子，你给妈找了个儿媳妇？”姜丰看着她的眼睛，重重地点了点头。姜母的表情慢慢变得轻松起来，刘明璐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这女娃从小就想拯救世界。她慢慢挪到姜母面前，轻轻从姜丰身边拉开她，把自己的手交给她握着，“相信我，妈妈！”姜母握着她的手，感觉到的是真诚和力量，她突然笑了，像个孩子一般。“你会跳舞吗？”姜母笑着问刘明璐，眼神像个孩子，虽然刘明璐觉得有些突然，不知道她为什么问这个，但小时候也有几年的舞蹈功底。她忙说：“会呀！”“那我们跳舞吧！”姜母真的跳起来，像个芭蕾舞演员一样地旋转起来，虽然人老了，略显笨拙，可是仍能看出当年舞蹈演员的功底，姜丰脑子里浮现出母亲年轻时的模样。为了让老人家开心，刘明璐也旋转起来，她体态轻盈，虽有多年不跳舞了，但年轻的女孩子怎么跳都好看，两个人时而旋转，时而拉手对跳，像两个不经事的孩子。看着他俩，大家的表情先是紧张，接着是目瞪口呆，最后是舒心。姜丰紧皱的眉头终于舒展了，也许妈妈的病情并未好转，但是能让妈妈开心比什么都好。这丫头是有什么魔力吗？跟我妈我爸都这么投缘，他有些无可奈何，但他看着妈妈和刘明璐那种恣意的快乐，嘴角浮现出一丝不经意的笑容。

姜丰不能让妈妈太累了，姜妈妈跟刘明璐玩了一儿会，就有些喘了，他赶紧叫停，扶妈妈上楼去休息。临上楼梯，姜母还回过头，对着刘明璐皱皱眉头，少女般地噘嘴道：“今天没玩够，下次再来哦！”跳了这么久的舞，刘明璐都觉得消耗了不少卡路里，她喘着气，脸蛋红噗噗的，她冲姜妈妈做了一个OK的手势，说了声：“一定！”

安顿好姜妈妈，都快六点了，一行人才匆匆离开。刘明璐一上车，就赶紧催促王皓：“快快快，先送我回学校，我们晚上8点前必须返校，还在军训期间，纪律很严的。”王皓回头看着姜丰，姜丰点头表示同意，“那我们的飞机怎么办？”姜丰简单干脆：“先送她！”刘明璐开心地拍了拍姜丰的肩膀：“算你有良心！”就在这一瞬间，姜丰拉住了她的手，厚重有力的大手，她惊愕地看着他，却发现他的目光如炬，似要燃烧她，融化她，车子里很黑，只有他的眼睛清澈透亮，她不禁颤栗了，她不敢直视他，她转过身，想抽出手来，却发现自己怎么也挣脱不了他。就这样，在黑暗里，两个人什么也没说，她任凭他拽住她的手，在静静的夜里，她只能听见自己噗噗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