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2 / 2)
那天我状态很差,下课后被冯助教带去又进行了一场“单独辅导”,无非就是那几样,看片子、言语羞辱、鞭打。
因为我们在这里常住,所以他们从来不担心我们身上的伤被发现。
挨打的时候我想起宋原西,不知道他是不是也被这样对待过。
就这样熬到了七月末,我想着,还有半个多月我就能走了。
这个时候,我已经开始觉得自己精神状况或者心理状况很不稳定了,我不是医生,我不确定我到底是怎么了,但是,那时候开始,我暴躁易怒,控制不了自己的脾气,我总是莫名就很抓狂很焦虑,我甚至有一次摔坏了宿舍所有的杯子。
没到那时候他们就抓我去电击治疗,姓孔的说我狂躁,说这种方法能缓解我的情绪。
那根本不是缓解,而是进一步的迫害。
在一个雨天,我彻底崩溃了,当他们带着我去惩罚室的时候,我咬破了冯助教的手臂,从窗户跳了出去。
那是二楼,跳下去的时候我摔得脚踝崴了,但我没有停下,只有一条腿能走路我也要往大门口去。
雨下得很大,没几步我就被淋湿了,我的眼睛始终盯着那扇紧闭的大门,可是,我最终还是没能走出去。
他们把我拖了回去,关在了惩罚室。
那天之后,我在里面整整待了三天,三天,我只喝了几口水,几乎没有吃东西,只要我醒过来,他们就对我用电击,连续三天,我成了撒旦手里最好笑的玩物。
那时候我特别想死,幻想着有一颗炸弹,让我跟他们同归于尽。
但是宋原西不能死,我希望他好好的离开这里,千万别和我一样。
12
其实哪怕过了很多年,再回忆起那两个月的时候,我还是很惊讶,在那样的环境中,遭遇了那么多事情,我竟然没疯。
后来我在学校的图书馆里读到一本写古拉格的书,看到了其中的一句话:有限的人手中的无限权力总是导致残忍。
当时的我们就像是被困在古拉格的囚徒,这里是惩戒营,是绞肉机,是摧毁我们意志和人生的最肮脏不堪的地方。
可我们想走,真的没那么容易。
从惩罚室出来之后,我的身体状况不允许我继续跟着他们去“上课”,我不知道宋原西是怎么说服那些人让他们答应留他照顾我。
很多时候我觉得宋原西特别神秘,我相信他,但也有担忧。
他照顾我的那几天,其实绝大部分时候我们都没有交流,他就皱着眉坐在那里看着我,时间到了,去食堂打饭回来我们一起吃,我要喝水他就给我倒,我要去洗手间,他就扶我去。
我问他:“宋原西,你什么时候能出去?”
他说:“等你出去之后吧。”
前阵子上课,我听姓孔的说有一些人进来三次,最后决定不走了。
我想起宋原西告诉我他已经是第二次来,我很怕他不能出去。
但实际上,我们都是趴在浮木上的落水者,自身都难保,怎么管得了别人呢?
我在宿舍躺了三天半,数着时间过,希望自己一觉醒来的时候就到了可以出去那天。
宋原西给了我一个他手写的倒计时日历,让我压在枕头下面,每天划掉一个数字。
他竟然还记得我是哪天进来的。
我又找机会问他什么时候出去,问他出去之后我们还能不能见面。
他告诉我:“等我去找你。”
八月份的时候,天很热,热到我一度觉得自己熬不过这个夏天了。
我们被带到院子后面的足球场,说是这堂课的目的是让我们重新找回男子气概。
一个助教说:“你们,年纪轻轻,一个个一点儿男人的样子都没有,以后社会上的男人都是你们这样社会就完了!”
他抓出一个很瘦很清秀的男生,揪着对方的衣领,厌恶地打量了一番,然后说了句:“娘炮。”
那一瞬间,我真的很想上去揍他。
我们是同性恋,但我们也是男人。
或许有些男生比其他男生更秀气一些更精致一些,但他们也是男人,而且,我始终觉得,一个男人有没有男子气概看的不应该是他的外貌和性取向,而是他的品格。
粗鲁野蛮就是男子气概吗?
歧视异己就是男子气概吗?
一句“娘炮”,侮辱了男人也侮辱了女人。
我想上前,被旁边的宋原西拉住了。
我真的很难过,在很多个瞬间我最难过的并不是我们生活在炼狱里,而是明明生活在炼狱里每个人都有反抗之心,却没有人敢真的站出来反抗。
因为真的怕了。
我们谁都不是英雄,我们救不了别人也救不了自己。
那么多活生生的例子摆在我们面前,甚至,前段时间那个女生留下的血腥味儿还没完全散去,谁敢站出来说要反抗?
我们那时候都不过是十几岁的年轻人,我们已经被折磨得吓破了胆,因为知道,我们是被遗弃的人,是家人都不要的同性恋,是不知道哪天才能重回人间的罪犯。
我们恨吗?
当然恨。
但是我们不敢说。
我们逼着自己做行尸走肉,逼着自己成为自己最不齿的人,只是因为我们想多给自己留口气。
那天在足球场上,我们每个人都站在那里迎接助教使足了全力踢过来的足球,问题是,我们接球的方式是用身体。
一个小时,我们被打得很惨却不能叫苦叫疼,因为一旦叫了就是“娘炮”,就要被单独带到惩罚室。
在那一个小时里,我仿佛有死了一回,没人能想到,真的会有人恶毒到把球往我们的生/殖/器上踢,我们躲,他们笑着说:“你们这些人要它又没用,不如干脆割掉算了。”
一个男生疼得倒下了,是那个在最开始被助教羞辱的男生。
他被助教拉起来,拖着去了惩罚室,后来,第二天,那个男生跳楼了。
这已经是我在这里亲眼见证的第二场死亡,我不知道我的什么时候到来。
那个男生死了,我又想起不久前死去的女孩。
他们死时该有多绝望,要有多绝望才会选择死在这个地方。
我们本以为这次也像之前那样,整件事很快就无声无息,好像他没走却也没来过一样,后来我才知道,其实这里每年都死不少人,但每一次,姓孔的都有办法让家属闭嘴,无非就是威逼利诱,一开始我还不懂,后来才明白,没有后台的话怎么敢明目张胆的开这样的“康复中心”。
但是这次,姓孔的没有如愿,这个男生的家人把事情闹开了,我们这里终于被人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