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力(1 / 2)
春夏递变,桐花压尾,南宫府内一棵白色泡桐树挨挨挤挤开了满树的花,落下的花朵在树下铺了层厚厚的洁白玉毯。他静静的立于窗前,一轮明月高悬天际,整个人笼罩在银白的月华中,风轻轻卷起衣带。
“月亮里有什么?”
“一座桥,桥后有一尊塔”
耳边又响起他们的对话,他闭上眼睛轻轻呼了口气,想做到心静如水,抬头凝视着月亮,忽而月亮里竟闪出一个影子。
方才还是月明星稀,转瞬间一片乌云遮蔽了婵娟,冷风乍起,吹散一地花毯,看来是要下雨了。
青石小院内,烛心将陪伴了她好几天的梅姐姐送出门外,并且一再告诉梅儿自己不会寻死腻活的,让她放心回去。乌云遮天蔽月滚滚袭来,烛心让梅儿等等,她进屋取伞,梅儿不等烛心将伞取来,人已经急急茫茫消失在夜幕里,脚步快些应该能赶在落雨之前到家。
烛心拿着伞在门口四下张望,梅姐姐走的可真急,许是整天未见到姐夫,着实想念吧!他们两家毗邻而居,姐姐这下回去定是要去探望一下的。几日前的那些事情烛心永远也不想提起了,在心中告诫自己从今往后再也不要去做些蠢事了。
疾风袭来,正欲关门回去睡觉,突然有人双手将门支开,力道虽不大,月黑风高的却吓了烛心一跳。
一声娇软稚气的声音道:“姐姐且慢,我是公主府的婢女”
烛心这才将门打开,虽然只是一个小姑娘,却依旧警惕着丝毫没有卸下戒备,小丫头递过来一方手帕,看着像青檀的东西,见烛心狐疑的盯着她并不接帕子,小丫头闪着漆黑的眸子道:“去年冬天姐姐的冰糖葫芦着实美味,不知道何时能再一品佳肴”
烛心这才放心接过帕子,冲她一笑眼中满是赞许:好伶俐的丫头。
小丫头也是一笑,转身离去。
烛心将帕子打开,端庄古雅的隶书透着女儿家笔下的娟秀:日前得知王爷行迹尚在帝都,出没于酒肆,望卿速寻——青檀。烛心收起帕子,辛亏是隶书若换做篆书之类的字体,只怕一个字也猜不出来。
长夜漆黑,受人之托,他被困在帝都无人相助,又身无分文,眼下栖身何处?正思忖着,急雨骤降,黄豆大小的雨点瞬间连成一道雨幕,不及再做踌躇,急忙锁上门撑起竹伞瑟瑟的冲进雨幕。
青檀的意思是有人在酒馆见到过鸿烈的踪迹,可是帝都这么大,酒馆到处都是该从何寻起?潇潇骤雨中,女子撑一把竹伞在漆漆夜幕中焦急的奔走,疾风卷着瓢泼般的大雨倾席而来,一把伞终究蔽不住这狂风急雨,打得她衣衫尽湿。虽将立夏,夜晚犹觉微寒,碰到这样的天气浑身裹着雨水更是瑟瑟发抖。一连寻了几条街都未见半星烛火,这般光景哪个还会开门做生意。
雨势渐小,看来今晚寻不到了,只能明日托梅姐夫合力寻找,他经年混迹在市井之间,熟识的人也多。烛心拖着湿答答的衣裙疲惫的行至长街拐角,忽见一方光亮拉出长长的影子,急步过去还未到门口已听到一阵呵斥声:“什么?没钱?没钱还敢要这么好的酒,吃白食吃到客满楼来了,我看你有几条命生出这样的胆子”
静谧的夜里,叫骂声尤为响亮,话音刚落已是一阵拳打脚踢,她心中一怔,莫不是?刚到门口,里面退出来一个醉酒的人,那人踉跄几步一头倒在烛心脚下,满身的瘀伤口中却还在叫喊着要酒喝,将他散乱的发髻拨开,他真的是那个桀骜不羁身姿卓然的陇西王吗?脸色青黄,满面须根,一身的泥泞遍体凌伤,她想过他会落得很惨却不想会变成这个样子。
“欠你多少钱还你就是了,用得着把人打成这个样子吗?你打死他,他就能还钱了吗?你们觉得自己有些权势就可以如此轻贱人命吗?” 她将这些日子的委屈一股脑的发泄一通,雨水打湿的头发糊了一脸,通红着眼眶一副要跟人家拼命的架势。
掌柜的提了提衣领,挺起胸膛收起一闪而过的怯意:“他喝了我那么多酒,最少也有五两银子”
“五两银子?你家酒是给玉皇大帝喝的吧?你怎么不去钱庄抢钱呢?”说罢解下腰间的钱袋一并扔过去,“就这么多,爱要不要”
蛮横的掌柜和店小二看着寒雨中怒发冲冠的女子,再掂一掂钱袋的重量,酒水酒水自然是掺了水的酒,纵使这桩买卖没有盈利,钱袋里的钱也够本钱了,掌柜冷哼一声:“晦气”店小二愤愤然合上了门。
她将他拖起来,单薄的肩膀将他撑起,一手紧紧拽住他的衣袖一手为他撑起那把小小的竹伞,黑沉沉的夜空下,她轻轻道:“你别怕,我们回家”这世上为什么会有这么狠心的父亲,将自己的孩子弃如敝履。
几株泡桐枝叶相连,织出一片紫色云霞,好一副桐花夜雨图!
他消沉多日,日日酗酒,她忍让多日终是忍无可忍。
晨熹微露,青石小院内传来一声凄厉的叫喊声:“我每天辛辛苦苦的背着炭火煎皮渣 ,你倒好,把我挣的钱买酒喝,你还是不是人了?我救活你,是让你来气死我的?”
几只落在柿子树上叽叽喳喳的梳理羽毛的家雀吓得扑棱起翅膀飞出院墙。自从有个酒鬼住进这个院子后,不分时辰总会响起女子暴怒的声音,于是家雀们集体商量是不是换棵柿子树住?
半晌传出一个迷醉的声音:“我让你跟着我了吗 ?你滚,滚得远远的”
“让我滚?你最好弄清楚这是我家”
“哦!那我滚”
女子一把拉住踉踉跄跄正要出门的男子,转身将他摁在水缸里,新挑的井水冰凉刺骨。男子挣扎着直起腰抹了把脸,女子正要接着教训男子,突然发现低矮的墙头上不知何时趴着三五个稚气未脱的小孩,张着掉了牙的嘴巴嘻嘻的笑个不停。女子掬起一捧清水泼向墙头,几只脑袋迅速消失,绿荫巷内响起一阵欢快的脚步声,又听得女子呵斥的声音:“下次再敢爬墙头,小心姑奶奶打断你们的腿”水缸边的男子,眼神一闪而过的清亮忍不住嘴角抽搐一下。
烛心拖着扫把往门后一扔,回头看见发髻湿哒哒的鸿烈,心里虽然生气,却更多的是无奈,谁让自己欠他的呢?没有他,她也没钱开饭馆。况且又受人之托照顾他,总不能半途将他赶走吧!耐着性子将他一脸水迹擦净,按在柿子树下的石台上坐好,拿了一把木梳慢慢为他整理发髻。
不过几日,柿子花已不见踪迹取而代之的是一枚枚黄豆大小的小柿果,回想起幼时在农村长大的情景,不禁微笑道:“我小的时候,从不喜欢午睡,盛夏时节常等长辈们睡熟后悄悄到山上玩,我们家乡多野生柿树,那个时候常常将已经长成指甲盖大小的青柿果摘下来,用针线穿成一串戴在脖子手腕上,不知道今生还有没有机会再回去”
游丝过于出神,手上的力道没握好揪疼了鸿烈的头皮,他痛嘶一声:“你是不是把我的头当成柿子了?”
烛心手持梳子在他额头上狠敲一记:“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你这样堕落下去,只是便宜了那些想看你笑话的人,你们这些深宫里的皇子只是一味的争权夺位,哪个真正了解过民间疾苦?只怕五谷杂粮,瓜果蔬菜都不见得能认全,坐在那个高高的位置上,俯瞰着一地阿谀奉承的臣子们,真话假话贤臣佞臣也辨识不开,否则从古至今就不会有那么多贤明的大臣无辜被冤死,而被奸佞小人把持朝政”
他戏谑一笑:“你这女子若是身在后宫,只怕早被株连九族了”
将他的发髻束好,随口道:“是啊!株连九族,皇帝首先应该把他自己株掉,难道妻子犯错丈夫不在九族之列吗?”
不等鸿烈辩驳,门口突然有人沉声询问:“烛心姑娘在家吗?”
烛心转身见是宣亦身边常跟着的小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