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船闲话(1 / 2)
第二十三章 楼船闲话
斜风细雨,江上风浪稍缓,有一艘三层楼船破开雨幕,缓缓从对岸驶来。
渡口有一间小小茅亭,供来往渡客歇脚,这时除了那艘楼船并无船可渡江,就只有几个渡客在此盘桓。
杨逍站在离众人稍远的江边,萧向晚在他身后撑着伞,似在叙说教中事务,神色肃然。
在他们身后就是避雨亭一场恶斗的三位堂主,满脸络腮的黑脸汉子跟清瘦的白脸青年分站两方,中间站着满脸苦笑的蒙瓒,显然那二人虽被杨逍打落兵刃不得不休战,却仍旧谁也不服气谁。
蒙瓒手里一把钝刀纪晓芙却认得,正是那日在大洪山遇上的关西狂刀。云雀儿一瞅见他急忙躲到莫飒身后,苦了一张小脸道:“姐姐,这人不会还记仇罢?”
纪晓芙思量道:那位冷旗主既然敢三番两次设伏,烈火旗跟杨逍的矛盾想来是由来已久了,也绝非杀一个旗主能解决的。看这三位堂主态度,叶堂主的不满已毫不掩饰,蒙瓒在龙泉寺也杀了许多雷门的人,辛堂主虽未表态,可言语之间也并非站在杨逍的立场上。只怕烈火旗当真是杨逍也颇为棘手的所在。
果然远远望见那黑脸汉子梗着脖子对杨逍说了许多话,又横刀在脖颈上,竟是宁死不低头的情形。
杨逍单手挟了叶堂主的刀,指间猝然发力,断了长刀。
叶堂主仍旧梗着脖子,道:“叶烽以下犯上,要杀就杀!烈火旗忠心明尊教主,蒙古鞑子老子见一个砍一个,见两个杀一双!左使要栽屎盆子在烈火旗头上,叶烽第一个不认!”他狠狠朝辛堂主啐了一口,“吃里扒外的软骨头!”他调头就走,竟招呼也不打一声。
蒙瓒叹道:“叶烽素来口直心快,左使不要怪罪。”
杨逍道:“五行旗虽只听令于明尊教主,杨某无权过问,可若要三番五次视教规为无物,休怪我下手无情。回去告诉冷焱,他若回头,我既往不咎。”
蒙瓒凛然道:“烈火旗的兄弟都是生死过命的,蒙瓒信得过!若萧门主所言确属实言,蒙瓒的刀第一个诛杀叛教之人。”他躬身退了两步,才转身离去。
辛堂主仍站在原地,脸上若有忧虑,他望着江上驶来的楼船,道:“此时过江极是凶险,左使请到分舵暂住,待明日再过江不迟。”
萧向晚也道:“天魔宗少主心思叵测,左使允了向晚一同去罢?”
杨逍略一摆手,未再言语,缓步往茅亭走去。
萧向晚想要跟上,辛堂主却拦了她一下,微笑道:“萧门主方才所说,确有证据么?在下只信亲眼所见。”
萧向晚冷笑道:“那日在龙泉寺,早已被烧成灰烬。若尚在我手里,我此时必站在冷焱面前,一剑杀了叛逆!”她说完便疾步跟上了杨逍,将油纸伞撑了过去,听得杨逍低声道:“去一趟荆门,胡云龙身边使幽冥掌的人,务必查清。”
她想起霍英身上那两掌,轻轻地道:“左使只身前往天魔宗,万事当心。”她声音极轻,被风一吹,似乎吹散在了细细雨丝里。
在距离茅亭数丈远的地方,有个人坐在江岸,他没有穿蓑衣,风雨打着他身体,隔着老远也能看到他瑟瑟发抖,可他始终坐在那,动也不动地望着江里翻涌的浪花。
这人却是金子玄,众人离开避雨亭时,他也悄然离开,没有人注意到他离开,也没有人关心他伤势如何,他独身而去,就像他孤身前来。
纪晓芙望了他许久,轻声道:“他会去哪里?”
张松溪道:“江湖人,自是去江湖。”
纪晓芙叹道:“现在的他,是谁呢?”
这么多年,他躲在天南孤老的皮囊里,却没有一刻忘记过当年的金子玄,被欺侮伤害的、判出家门的、渴望被承认的、血洗明珠山庄的金子玄。而今假面被一剑豁开,他又将是谁?
云雀儿忽然说:“姐姐,你说他身上有伤药么?他伤得好重呢。”说着,油衣也不穿就跑出了茅亭,几个纵跃便到了金子玄身边,从腰囊里取出一只小瓶给他。
金子玄不看她,也不接。她便蹲下歪着脑袋跟他说话,不知说了什么,一时摸摸他的头,一时又拍拍他的背,将伤药塞进他手里,才挥挥手跑回了凉亭。
雨水打湿了她的红衣,淡红的衫子红得像血一样,发丝贴在圆润的脸颊,水意顺着睫毛往下掉,她冲纪晓芙张了手臂,声音哑道:“姐姐,我现在好生难过,想要抱抱。”
纪晓芙便将她抱进怀里,轻拍着她的背,问道:“你同他说什么了?”
“我问他‘你身上还疼么?’,他不理我。我问他‘你要去哪儿呢?’,他还是不理我。我又问他‘你要去明珠山庄么?’。他才瞧我一眼,说‘早已烧光了,一开始长了草,后来长了许多树,风一吹,林子里像有许多人在跑,在叫’。我就说‘你去瞧过么?’,他又不理我了。”云雀儿伏在她肩上,低声道:“姐姐,他一定去那地方看过许多次,才会知道什么时候长了草,什么时候长了树,风一吹林子里什么样的声响。对吧?”
纪晓芙柔声道:“那里原是他的家,不管发生过什么,他总忍不住要回去的。”
云雀儿叹气,道:“是别人欺负了他,他将人杀了又有什么错?为何他这样的痛?”停了一下,又说:“唉,是了,若叫我杀了爹爹和姐姐,我一定也很伤心的。所以我才不会杀他们呢。”
纪晓芙失笑,道:“傻瓜,说这种话。”
云雀儿似乎也被自己的话逗乐了,破涕为笑,一转眼瞧见杨逍不知何时站在一旁,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便道:“叔叔为何这样看着我?你也难过得很,也要抱抱么?”
她这话一出,在场的人顿时大为尴尬,张松溪面向着江上看风景,装作没有听见。萧向晚也装作看风景,两人目光一撞,又是尴尬。
纪晓芙脸上一红,将云雀儿推开,道:“一会儿哭哭啼啼,一会儿又疯疯癫癫!”
杨逍却并未说什么。
云雀儿眨巴眨巴眼,疑惑道:“我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么?”
洛弋笑道:“你倒难得说句有用的话。”此时风雨冰凉,他却仍摇着折扇,一纸的泼墨桃花,衬着他俊美的脸庞,煞是明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