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浮灯(1 / 2)
龙泉寺依水建寺,山上有河流穿过寺院,绕山门蜿蜒东去,谷里水流汇聚,河道渐渐开阔,这时节天气刚暖,水势上涨,竟微有奔腾之意。
杨逍带纪晓芙所到的地方,正是个山势弯角,河流从此地折向东南,脚下便是宽阔河面。
河水哗哗流淌,其间却有百千灯火随之漂流,点点萤光闪烁,仿佛天上繁星坠落,将夜色照得微亮。
顺着河流往山上瞧去,只见无数火光沿河飘落,描绘出曲曲折折的河道。
纪晓芙低头看向脚下,才看清那萤光却是一只只油纸叠的小灯,五颜六色,或折做莲花,或折做小船,或折出种种可爱可笑的模样,里面放一支小小蜡烛,在水里飘飘摇摇,间或被水边树枝牵绊,被水浪打翻,卷上了两岸,更多的却长途跋涉流去了大河里。
她想到过几日就是浴佛节,知道这是善男信女放出的祈福河灯,不知想到什么,她呆呆望着长龙一样的灯河,怅然一叹。
这时有十几岁的小和尚捧了彩纸蜡烛笔墨来,口称‘左使’,交给了杨逍。
纪晓芙看他退去时,脚步轻灵,如落叶飘于水上,转瞬间身影消失在山林间,道:“小小年纪,少林寺弟子也未必有这样的轻功。”
杨逍道:“功法不同,这一招‘一叶浮流水’是他师父最得意的,自然非同一般。”
纪晓芙道:“我听师父说过滇南曾有一名姓叶的高手,轻功很是厉害,江湖上称他‘一叶浮流水’。倒没听过洪山寺庙中也有这样一门功夫。”
杨逍笑着看她,道:“和尚难道生来便是和尚?”
纪晓芙又道:“方才掠过后院时,我见那院子里血迹还没干,又有武僧持棍棒戒备森严,萧门主带人急匆匆往后山奔去,不知出了什么事。你怎的还有心情在这里折纸灯?”
杨逍眉头微皱,道:“要不,你加入明教?”
纪晓芙一愣。
杨逍笑道:“你加入明教,便可知道教中事务。我就告诉你那院子刚刚发生了什么,萧向晚又去追什么人,我到风门分舵做什么,又为什么在这里放河灯。”
“……”纪晓芙一扭脸,道:“我并不想知道。”心里却想原来这里是风门分舵,怪道小小一间寺庙藏着那许多高手。
她既说了‘不想知道’,便一个字也不再问,默默地蹲在河边看着流水浮灯。
脚边水草绊住了小小的灯,她伸手捞起来,是一盏七彩牡丹灯。牡丹花瓣一层裹着一层,最外面又笼着一层轻纱,极为精美,应当是心灵手巧的女子所做。
她见小灯因被水草绊倒,花里进了水,便将蜡烛取出,想要帮她沥干了水,再放去江河。
花里却是一块卷成小卷的绢帕,展开时,蝇头小字娟秀工整,是一首小诗:
“初见君,未知晓,此情暗自心中绕,
与君处,方明了,君即我心伊人貌,
时不对,人不好,君已情归她人抱,
唯感叹,愚人笑,即将别君在未晓,
声不闻,面部照,此生必走这一遭。”
她轻声念着,仿佛看到写诗的女子,万般柔情无从寄,写在帕上,藏在灯里,随流水而去,这一生再也无人知晓。
“此生必走这一遭……”她轻轻叹气,“既非良人,何必自苦?”
杨逍道:“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纪晓芙道:“世间难道只有那一个人么?那人却自有芙蓉并蒂的人,只她一人苦闷,何必?”
杨逍面露一种古怪的神色,道:“这种事原本就没有理由,见到了,便觉她喜怒嗔痴皆可爱,世人自有千千万,比她好的也有许多,偏觉得她尤其可爱。”他略一摆手,道:“你年少,自然不知。”
纪晓芙呆了一呆,道:“当真有这么个人么?”她叹气,“我该是有这么一个人,可我仍是不懂,是这一个人,或是那一个人,有甚不同?”
杨逍略一扬眉,道:“什么人?”
纪晓芙摇头,道:“没什么,我跟他……唉,跟你说的,这是两回事儿。”她说着将花灯水擦干,绢帕卷好,重新点了蜡烛,放回河里。
小灯摇摇晃晃,随着水流飘得远了。
她轻声道:“愿她嫁的良人,一世安乐和美,再不想起那人罢。”
杨逍眉头微皱,却没再言语。
忽然,风吹水流急,将一只小灯打到了岸上,蜡烛顷刻覆灭。
杨逍随手捡起,白油纸折成一只不起眼的小船,拆开来,笔迹锋利,如金戈铁马,力透纸背。
‘万里腥膻如许,千古英灵安在,磅礴几时通。胡运何须问,赫日自当中!’
只听得杨逍赞一声‘好!’,道:“世上男儿皆应如此!蒙古未驱,何为家国!”
其声凛冽峻急,如历戎马杀伐。
方才因那女子而起的一腔春愁被这冷意一扫而尽,纪晓芙也觉心头激越,叹道:“不知谁家少年郎,却拟刀弓走咸阳。”
乱世之中,多的是颠沛流离、沙场尸横千里,儿女情长似乎是很渺小又很奢侈的事。
她想到这一路所见,天地风雷四门的高手频现,洪水旗□□阵的令行禁止,在荆门诛杀的胡云龙,七峰山上被围杀的霍英三人……
不禁疑惑道:“明教当真如你说的,一心抗击元廷,又怎会与中原武林背道而驰,屡屡结仇?”
杨逍微笑道:“丫头,眼见为实。”
纪晓芙道:“我所见的,与我听过的不尽相同,才要问你。”
“你身边似乎是有天地风雷四门,四门之下又有洪水旗、烈火旗么?我听过红巾军起兵抗元的事,却才知那便是明教洪水旗。烈火旗就在峨眉山下,我竟也从没听过,不知对外又是什么名号?”她又叹了口气,道:“我在你身边尚且看不明白,何况师父他们?未必知道明教做过什么,才误会这样深。”
她想了一下,便又摇头:“你教中人多是行事诡异,下手狠辣,确实不是名门正道的做派。只看天鹰教的霸道阴毒就可见一斑,也不怪令人误解了。”
她说着,竟当真为明教操起心来,只觉说它是魔教却做着跟各大门派一样的正义事,说它不是魔教偏又行事做派都十足的阴毒邪门,不禁连连摇头。
杨逍瞧她这操碎了心的模样,不禁一笑,道:“天地风雷岂能凌驾五行旗之上?五行旗在各地起事抗元,轰轰烈烈打着明教旗号,是怕元廷不举兵打上光明顶么?江湖本就是杀人被杀的江湖,不能因为技不如人被杀了就说别人的武功是邪门外道吧?你师父?你师父知道了也不会有所改变。”
纪晓芙吃惊道:“原来不止有洪水旗和烈火旗?”
杨逍手指轻点着下巴,微笑道:“你想知道?”
纪晓芙想到他那句‘要不,你入我明教?’,便将脸一扭,道:“并不想知道。”
杨逍看她气鼓鼓的样子便觉好笑,将手里浸了水的小船又裹了一层油纸,重新折回去,放回了河水里。
纪晓芙蹲在河边,拿了根树枝,解救近处被水草拦住的小船,瞧着一只幽蓝小船十分别致,便捞起来,纸的外层有奇异的涂层,才会有淡淡幽光,打开一看却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