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鹃(1 / 2)
卫晋和他妈坐车到叔叔家住了两天。
爷爷的尸体就放在前厅,帘子围着一圈冰盆镇着,还有几个中大型落地电风扇在外面可劲儿地吹鼓。
按他们这边的习俗,要烧两天纸钱,殡仪馆和道士和尚都在这两天联系好,之后亲人要披麻戴孝几天,送去火化捧回骨灰盒后就敲锣打鼓集成队伍走到墓地下葬。
初中的时候卫晋在离家车程半小时的二中上学,二中选址实在是妙,出了校门就能站着打车。由于离马路太近,就算校门后就是一个操场,他呆在教室也能听见马路上的动静。
这动静也包括送葬队伍的锣鼓声。
他那外地招来的语文老师每每听见,都要感慨“死人比活人有排场”。
卫晋坐在大门口和婶婶还有两个表妹一起烧纸——爸爸这边的亲戚下一辈儿都是女孩子,除了他。这会儿想起初中老师这句话来,心里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
不可否认世界上的确有人“生不尽孝,死来找补”,葬礼能多闹就多闹,半点不考虑亡者心情。不过别人的死亡哪怕再有感染力于自己都是过眼的一盆纸钱,都比不过眼前被一个个递过来的金元宝和烧出沉甸甸灰烬的刺眼火苗。
当时语文老师吐槽的时候他能跷着腿随便听听,看着长队略有中二感慨,这会儿子马上就要成为当初走过教室的那一行白衣人之一了。
卫晋和爷爷的感情不错,上一回见面是端午节放假,回来过生日。爷爷送了他一串手链,不知道什么木做的,一颗颗圆滚滚的,红绳串满特别可爱。
这手链现在还戴在手上,棕黑色的木纹上写着如火的红,他接来金元宝用左手往盆里一递,那红色便会猛地蔓延到整个手链……发着烫,叫卫晋手腕生疼。
他木着脸烧大表妹折好的金元宝,盯着火看久了就转头眨眨眼休息一会儿,他不敢低头,怕火尖儿燎到他的头发。
卫母和姑姑从大敞的门进来,一进门就叫卫晋过去,他们要去附近的庙里谈送葬的事情。
小表妹才七岁,这会儿折纸钱都是抱着一半玩乐的心态,跟着妈妈折了半个小时也坐不住了,听见卫晋要走,也揉着眼睛跟婶婶说想去睡觉。
婶婶拉下她揉眼睛的手,把她带上楼。卫母和姑姑带着卫晋出了后门往只隔了块田的山上走。
爷爷是个劳碌命,每年夏天都会拉着自己种的西瓜送到他家,还带着他来养鸡鸭的棚里看过,不过味道实在让人挂不住笑,现在回想起来也只有枯草和白色两个印象。
田里不知道种着什么,大叶子在烈日下也不显得蔫儿,反倒有些神气地亮着。不过刚从闷热的房子里出来的卫晋看过去,只觉得燥得慌。他撑着伞抹了把脸,只觉火盆的热都被他带出来了,这炎炎烈日比起来都是小意思。
也许是卫母怕他闷着才叫他出来,这会儿她和姑姑两人撑着伞聊庙里的事情。卫晋的大黑裤衩有点吸热,他也不插兜,远远看着山上的青绿缓解郁气。
庙在小山的顶上,这一段石头阶都是为了庙修的,两边都是山坡,也没有修栏杆,可以随时从阶上拐弯去踩土。
卫晋收了伞,慢悠悠地走,卫母和姑姑也不催他,两个人仍然挽手健步如飞。
山上有很多杨梅树,幼时他在这边上小学,常和小伙伴在放假时来摘杨梅。
他抬头看了看,目中所及的枝桠上已经没有毛绒绒的红色果子了。卫晋抓了把头发,长伞一敲一敲被当拐杖用。
他漫不经心地略着树林,有没有长草的土,有丛立的粉色红色杜鹃,有左一撮右一措的大红茶花……有摘了一怀杜鹃还顺手扔进嘴里嚼的……男孩子?
卫晋不由停住了,看那个穿着黄色和尚服的男生支楞着参差不齐的短发,悠哉悠哉地吹一吹刚摘下的杜鹃就咬了一瓣进嘴里。
发觉卫晋在看他,短发小和尚嘴巴停下转头来看,黑白分明的眼睛直接地对上卫晋的眼。
“你好,你也要吃吗?”小和尚咽下花瓣,问。
卫晋怔愣一瞬,“杜鹃花吗?”
小和尚点点头,看了看怀里的花,又认真对他说:“不过这些是我要带回去吃的,你要吃的话可以自己摘,这边还有很多。”
卫晋瞅瞅他怀里的花,没有被挤变形,一朵朵都朝着他这个方向咧着瓣儿。他怀疑这种东西吃进去是什么奇怪的味道,而且小和尚洗都不洗就直接放进嘴里让他觉得不大干净。
他看了一眼渐小的两个身影,转头走进林子里,带着点好奇问他:“好吃吗?”
凑近看才发觉这个小和尚长得十分清秀,眼睛直直看过来的时候像一股泉淋在身上,清凉干脆。小和尚看看手上还剩下四瓣的花,递过来说:“你可以先撕一瓣尝尝,酸甜的,我喜欢。”
卫晋看他一板一眼地回答,有些好笑,不由自主地就轻轻揪下一片粉透的,犹豫了几秒放进嘴里。
也说不上多好吃,但至少没有特别奇怪的味道,的确是酸酸甜甜的,见小和尚目不转睛看着自己,像是在等一个反应,他又说:“挺好的。”
小和尚点点头,对他露出个笑来,又接着吃花采花。
“你是庙里的小和尚?”卫晋没话找话。
小和尚抬头想了想,“我是庙里收养的孤儿,师父不收我当和尚。”
说着又继续嚼。
卫晋“噢”了一声,瞧见他的头发,没忍住问:“你的头发……在哪儿剪的?”
小和尚又停下来,看着他,说:“清净哥哥剪的。”
卫晋:“……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