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回 小隙沉舟(1 / 2)
楚荍捧着一枝新开的木芙蓉,从德春苑过,走过一个园中园,再绕过一个藏书楼,到了颂贤堂才停住。
颂贤堂是林言溪的书房,近来也快算得上是他的卧房了,里面堆满了宣纸、笔墨、砚台,离得小厨房也近,规模甚小的庭院里错然有序地摆设着假山、池塘、花草树木,窗户裙板和梁枋雀替酝酿着一股低调的书卷气,淡泊又超然。
跟何书瑶的德春苑,不冷不淡,永远像隔着七夕那条银河的距离,只是林言溪不是牛郎,何书瑶也不是织女,不会白费力气跨越千山万水去相遇。
楚荍也不敲门,推开门就走了进去。
颂贤堂靠近小池塘,再加上书柜桌椅都是些陈年的旧物,屋子里的空气有些潮湿。
林言溪这会儿正在泼墨画桃花,头也不抬。
黄昏过后的日光透过小轩窗照在他的脸上,他俊秀的轮廓在楚荍的眼中看不太清楚,像浓雾中露出来的一截青松,模糊而苍白。
桌子边角上摆着一碟未动的芸豆糕。
楚荍瞧见,也不多言语,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想把怀里的这只木芙蓉插到柜子上的瓷瓶里。
瓶子白地青花,里面已有几枝蜀葵,楚荍来时总是爱带几枝木芙蓉来,颜色清丽,十分好看,凑近时就闻到淡淡的清香。
楚荍再看,发现昨天插进去的那只木芙蓉枯萎了,当下没忍住地叫了一声:“哎?”
林言溪作画时极讨厌被人打扰,但他也未停下笔,只是淡淡地问了一句:“怎么了?”
楚荍皱着细细的眉,疑惑道:“都是昨晚摘的,怎么单单就这朵枯了呢?”
闻言,林言溪嘴角勾起一个笑来:“不是一路的,你非要凑到一路去。”
说得高深莫测,不知道是说的谁。
那枝垂着头的木芙蓉,在那群仍旧鲜活的蜀葵中间显得有些刺目,像极了楚荍,也许也像极了他自己。
从馥雍城回到永熙开始,他常常夜不能寐,饭也常常忘记吃,唯有闻到墨香,才能稍稍静下心来。
归府的途中,他坐在马车里,撩开车帘,就能望见运河两岸杨柳轻轻垂下,又自由地随风摇摆,已是初秋,垂杨柳叶已褪去最初的青绿变为如今萧瑟的金黄,甚至有些无枝可依,微风拂过,更显寂寥。
两岸有些文人才子聚集一处,煮酒赏花,吟诗作对,他看了许久,才将目光收回,也只是能叹一口气,回忆起往昔这样的光景来作慰藉。
如今萍儿身死,楚荍忍辱负重,何书瑶变成了喜怒无常的模样,下人之间也暗潮涌动,他无心亦更无力去找制衡的法子,夫妻之间的相处之道不过就是爱中带敬,他敬畏何书瑶是真,对她的爱也是真的。
只是这些琐碎杂事都让他觉得太紧了,紧得他快喘不上气来,像铺天盖地的网,快把他勒死在这座没有他容身之处的宅邸之中了。
虽则如此,他的心依旧如往昔那般空落落的,急需什么些东西来填满。
也许是恨,也许是爱,也许什么都不需要。
又想起那日途经运河,不觉总忆起从前的自己,意气风华,才思敏捷,挥笔如麾,泼墨画桃花,是一派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的闲适,那时他总想着有朝一日考取功名,衣锦还乡,五花马,千金裘,为自己最喜爱的女子披上嫁衣,她必定有如花的美娇颜和最温顺的品行,从此粗粮软米,平安喜乐,一生如白马过隙。
想到这里,林言溪突然悲从中来,静在了那里,那副泼墨桃花停留在了最后一笔,黑墨正顺着狼毫尖儿落下来,染出一小片黑,好像被火烧出的窟窿一样,黑漆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