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部送货(1 / 2)
神木厂的生活极为清苦,在盛夏时节,寅时末就要起床,刚交卯时便去山上伐木采材,或留下加工木件,只有日中时刻才能稍作歇息,待用过午饭后,又被催赶着继续劳作,至戌时方可收工交械,集合后共用晚饭。
在这里,只要卖得动力气,除去每月二钱的工钱,还得以解决吃住这两项最大的生活需求,对像刘四这种年轻力壮的“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倒不失是个好去处。
美中不足的是,除去晚饭后的摇骰子开大小赌钱,实在无甚娱乐活动,毕竟地处城外的荒郊野外,兼之神木厂规矩极严,明令禁止工人夜间随意外出。
不过,大多数工人并无甚长远打算,只求眼前的吃饱住暖,闲暇时赌钱作乐,消磨几年光阴后,至身老体亏时,出场另寻轻快的差事谋生。
少数有心人则借着加工木件的机会自学些木工手艺,过几年拿着积攒下来的体己做本钱,先走家串户做些散活,待境况好时再收几个小学徒,便可自立门户了。
虽然刘四没读过书,大字也不识一个,却胜在精明通达,自初入神木厂时就坐定了这番主意,时刻窥伺着生财的门道,以求尽早脱离苦海。
于是乎,心旷神怡的刘四歪在板车尾部,前后晃荡着两条细长的腿,用脚后跟轻磕着车底的横档板来打拍子,惬意的哼起了欢快的小曲。
板车从广渠门行到崇文门,进入皇城后沿着城墙一溜烟的奔到千步廊,兜转到工部的后门,被门房引着去了专门堆放木材的偏院。
听得声如洪钟的:“到了!”刘四应声跳下车,将一路昏睡补觉的猪队友摇得像拨浪鼓:“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你却睡成了死猪样,快醒醒,起来干活了!”
揉着眼睛伸了个长长的懒腰,雷金玉轻拍双颊,让自己尽快清醒过来,转眼见刘四粗暴的将一摞板材“哗啦”一声推扔在地上,不禁心生疼惜:“哎呦,四哥你可轻点!”
收到一记不耐烦的白眼后,不禁悠悠然的叹道:“楠木啊楠木,你们本来自由自在的生长在深山老林里,却被人砍倒运出来,大老远的从南方走漕运到紫禁城,最后还要却被这些个不懂怜香惜玉的人扔来抛去。”
听得一连串的喃喃自语,刘四转脸见雷金玉自顾摇着头长吁短叹,立时心生怜悯:“你嘟囔什么男啊女的呢,莫不是刚才做梦魔怔了吧。”
雷金玉举起一块黄褐色板材,迎着亮灼的日头微做翻转,示意他看上面反光的金丝花纹,轻声叹道:“纹理细密,金丝闪耀,幽香浓郁,这可是上好的金丝楠木,应该是川蜀、湖广等地贡进来的。”
随手捡起被刘四撂在地上的紫褐板材,屈起手指轻扣了几下:“辛辣飘香,扣之回响,质地坚硬,缎光浮动,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应该是紫檀木吧,只是不知道是前朝遗留的,还是滇区上进的。”
顿了顿,又指着板车上叠成小山的板材笑道:“咱们平日里采伐的那些个松柏啊水曲柳啊,实在登不得大台面,只能做些个座椅橱柜之类的。”
听罢这席话,刘四端的是由衷的刮目相看,上下左右仔细打量了一番,确定还是那个如假包换的猪队友后,不由自主的目露疑惑:“金玉,你从哪里听来的这些话,之前在神木场可从没人说过啊。”
被这些板材打开了话匣子,雷金玉一壁搬运,一壁回道:“不瞒你说,我们雷家是木匠为生,我自小就看着父亲与叔父摆弄木材,又爱听他们絮叨那些个珍奇木材的来历,也算得是耳濡目染吧。”
“这金丝楠木啊,耐腐防虫,质地坚韧,木性温和,冬天触之不凉,夏天触之不热。若是能求得百年树材,主干用来做殿堂的横梁立柱是最好不过的,剩下的枝干呢,打成床榻或座椅,也能落个舒坦温润。”
“紫檀木呢,多为南洋所产,基本被前朝采购殆尽,现今滇区的偏院山林里也有,只不过极是稀少,且又非百年不能成才,的确当得起寸木寸金的赞誉。”
“因着紫檀应了紫气东来的好兆头,因此上到帝王将相,下到文人儒士,都是趋之若鹜,便是购不到大块板材做家具,能得些小材做些摆饰啊手串啊也算是幸事了。”
至此,听众刘四的佩服如泉涌般由肺腑发出:“金玉,你有这样的学识,怎能甘心埋没在神木厂里呢。”
闻言,高昂的情绪瞬时跌到谷底,一缕无可奈何爬上心头,令雷金玉发出了哀声轻叹:“是啊,我本是奔着。。。”话将出口,却蓦地警醒了过来,忙止住话头:“罢了罢了,也算是见识过紫禁城的天家威严了。”
余音未落,突听得轻微的脚步声起,回身见是一名青色常服打扮的男子,面容端肃不苟,身形清瘦高大 ,若有所思的投来审视的注视。
门房扔下烟气缭绕的烟斗,笑容可掬的迎了上去,毕恭毕敬引着男子往前厅行去:“梁大人,伊阿桑大人在前面等您呢,来来来,这边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