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4-3---4--25(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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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几日,便是修生养息。两个人这次都累得不清,所幸这里食物充足,药材齐备。李广宁暍了那么多汤 药,又敷了金疮药,成日都昏昏欲睡,过了两三天才自如行走。
杜玉章虽然没受伤,可他身子本来就弱。当初是一股韧劲支撑他走到最后。现在松懈下来,李广宁都到处溜 达了,他还每日仄仄,看着疲累不堪似的。
李广宁从屋外转回来,怀里捧着四五个红果子。他洗干净了,献宝一样将最大最红的递给了杜玉章。
“玉章,你张嘴。”
“张……? ”
杜玉章才张口说了一句,那红果子就被塞进杜玉章口中。他顺势一咬,酸甜汁液灌入口中。
李广宁满意地伸手,把杜玉章唇边漏出的一点汁液抹去了。然后将指头点在自己口中一一酸中带着一点甜, 味道真好。
仗着杜玉章看不到,他那双眼睛一边肆无忌惮地盯着杜玉章,好像想把对方也当成果子吃下肚去;另一边, 却像没事人一样,如常与他聊着天。
“说起来,这草原上没什么别的好东西,这种红果倒是别有风昧。等我回去了大燕,也叫人移栽些到院子里。 玉章要是想吃,随时都能来吃。”
一一这里到处都是这种果子,何必千里迢迢去宁公子的宅院中吃?这话里深意,还是想带他去大燕?
杜玉章笑着摇摇头,换了话题。
“这种果子,是我一位好友十分喜欢的。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自己的信燕本来是送给苏汝成的,回信却不是他手书。当时没有在意,但经过埋伏后再想起来,说不定根本 没送到他手里吧。
苏汝成之前草原深处猎杀狼王,也不知可曾平安归来?若是知道自己失踪了,还不一定怎么大发雷霆。现在 这里消息不通,还不知该如何联系。
想到这里,他微微叹了口气。
“玉章,你在想谁?”
李广宁声音低沉,
“对面是我在跟你说话。你不好好与我说话,却在走神?去想什么人了?”
“宁公子,你真是”
杜玉章哑然失笑,
“你果然是个富贵出身,这样霸道。管天管地的,连旁人脑子里的事情都要管。”
“旁人脑子里的事,我当然没兴趣管。”
李广宁将那果子放在嘴里,用力咬了一口,发出“咔嚓”脆响。
一一可你是我的人你心里若敢想别人,我难道不管?
“其实我也没想什么别的,是想起了我那个朋友而已。”
杜玉章浑然不觉对面那人,已经是醋海生波。他笑着说,“我那朋友最喜欢这果子。他曾经对我说,这东西成 熟了,就知道是夏日来了。草原上人都喜欢夏日,水草丰美,牛羊膘肥体壮。这是草原上最好的时节。”
李广宁看他含着笑,脸上竟然有些怀念神色,心里别提多不痛快了。他哼了一声,
“我们大燕人,却最喜欢秋天。秋天粮食丰收,上缴了国库,祭祀祖先。冬日里不事生产,正是读书精进的时 候。耕读人家,家家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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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了。寒门科举,读书都要靠冬日农闲时候。这样说来,大燕确实秋日最好。”
杜玉章笑道,
“只是草原上冬日没有牧草,最是难捱;大燕反而是春夏之交,粮食不够了,容易春荒。宁公子,你看,这正 是几家欢喜几家忧。”
“他们放牧,我们耕种,自然有所差别。”
杜玉章正斜倚在一座藤椅上,半眯着眼,若有所思的样子。他手里还捏着那红果子,通红圆润的果子,更衬 得他手腕细弱,手指玉白。
“可若是耕种的和放牧能互通有无,是不是日子都能好过些?宁公子,你是个商人。你说广开通商之门,究竟 能不能带着商路周围都繁盛起来,叫沿途百姓都过上好日子呢?若是能做到大燕国土那样辽阔,与那么多国
家接壤……”
李广宁听了这话,知道他又在想那边关商贸的事情了。
不,恐怕不止这些。边关只是一线边境,除了边关,大燕腹地还有那么多百姓。杜玉章恐怕想的不仅仅是这 一点点边贸格局,他心怀天下,只怕想的是整个大燕与周围贸易往来成就千年未见之盛世!
“你这是在忧虑国事?”
李广宁轻声问,
“你现在的身子,还是虚弱得很。少忧心别的,多养养精神。国事自然有别人去操心,你管这么多做什么?” “宁公子这话,我却不敢苟同。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若人人都不去操心,国家的事情,百姓的事情,又有谁 来管呢?”
“天下?天下的事就该让大燕皇帝去管。既然坐了这个位置,他不就该将国家治理得妥帖,好让你好让天
下人心安么?”
杜玉章原本轻轻捏着那红果子。可听到“大燕皇帝”几个字,他手上一抖,将果汁都挤了出来,顺着指尖淋漓 着滴落。
“怎么了?”
“没事”杜玉章咬着唇,明显心神不宁。他沉默片刻,嘴唇颤抖,手指都深深抠进果肉里,还浑然不觉。
李广宁凝视着他,低声问道,
“说来,玉章你之前不是在大燕做官?官拜宰相,怕是跟大燕皇帝陛下,也很熟悉了!”
“不,我与他一点也不熟悉!咳咳咳咳咳!”
杜玉章惊惶否认,气息一乱,竟是将口中果肉呛进了喉咙。他当即捂住胸膛,猛烈咳嗽起来。
“玉章!”
“没事咳咳咳没事”
杜玉章挥挥手,轻推开李广宁。
“我与陛下并不熟悉虽然曾经做了几年宰相,可也只是君臣而已丨他他对我也很不满意,不然最后怎
么会治了我的罪,将我判处斩刑?”
“玉章,你……”
李广宁心里五味陈杂,
“我想,那是他有眼无珠,是非不分。现在他心中一定万分悔恨,一直后悔当年亏待了你。”
杜玉章沉默不语。李广宁接着说,
“若是他知道你没有死,而是流落在这里。我想,他一定会亲自来到你面前,恳求你的原谅,将你接回京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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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会的他不会知道我在这里,我也不能让他知道!”
“为什么?”
李广宁稳住呼吸,小心试探着,
“我原本也听说过,当初他是因为听信了谗言,误以为玉章你与七皇子叛乱有关,是叛国,他才治你的罪。可 现在,七皇子谋逆案子已经是水落石出,你并没有牵扯其中;与西蛮的边贸蒸蒸日上,边境和平,百姓得利一一 想必他已经知道,你当初做的都是对的,你不但不是个罪臣,还是大燕的功臣!玉章,其实我一直在想,你这样 的人不该在这荒凉的西蛮度过余生。不如你跟我回大燕去吧!我能照顾好你,你回去后,想去京城就随着我去京 城,不然也可以挑个你喜欢的地方住”
“宁公子!你不要再说了!”
杜玉章猛地抬头,他呼
吸急促,胸膛不住起伏,
“你就算试探千万次也都是一样,我不会回到大燕去的!我不会跟你走,更不会去京城,我我你不要
逼迫我了!”
杜玉章越说越激动,眼眶都红了一圈。突然,他用力捂住胸口,剧烈咳嗽起来。
“咳咳咳咳咳”
那一双手抓着胸前衣裳,抓得满是褶皱。他脸上显出痛苦神色,两腮浮起嫣红,那咳喘声也越发骇人!
“玉章!”
李广宁惊得快步上前,一把搂住杜玉章。怀中人身上遍布滑腻冷汗,脸上虽然嫣红似火,嘴唇却是青白的 __李广宁能感觉到他身子绷得死紧,口中喘哮更重,好像喘不过气了!
“玉章,你怎么样!你别吓我玉章!”
眭地一声,一口鲜血喷出,淋淋漓漓落在杜玉章身上,也洒在地上。李广宁眼睁睁看着杜玉章软在自己怀 里,身子抖得不住,痛苦不已。
喷出那口淤在胸中的血,他总算能够呼吸。可依旧看得出来,他被折腾得脸色惨白,浑身都是冷汗。
“宁公子咳咳你饶过我吧”
杜玉章费力地开口。他眼睫抖动着,茫然又绝望。好像有可怕极了的噩梦,再次投下骇人的阴影,将他整个 笼罩其中。
“别再提大燕别再让我回去我不回去我不想回去宁公子,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你不明
说到这里,像是被勾起了旧日创伤,杜玉章眉头紧蹙,脸色更白。他一只手又按住胸口胸膛里,又开始 隐隐作痛。
但他还是强撑着说了下去,
“宁公子,你不明白。京城里有我最不愿回想的过去,和我最不敢想起的人你看看我,我的病早就无药可
救,已经没有几日好活了!你行行好,别再逼我一一我知道你只是好意,可你不知道,我单听说要回去这几个
字,我就……”
一语未了,又是一串猛烈咳嗽。杜玉章捂着嘴,咳得天昏地暗,许久都平复不了。
等他终于喘息定了,却发现自己已经被一双手臂紧紧箍在怀中。
“对不起玉章对不起是我错了,都是我错了 ”
宁公子声音嘶哑得不像话。杜玉章不忍听他这样,明明自己还被胸膛里难耐的疼折磨着,却费力地去安慰对 方。
“你别这样,宁公子。这不怪你,又不是你将我逼上这绝路只怪我那个仇家罢了。”
“玉章……”
“所以你知道了,万不要再提叫我回去的事情。我也活不了多久了,与其被活活折磨死,我宁愿死在这片草原 上!一辈子,我都不想再踏足大燕京城了!”
杜玉章五根手指紧紧抓住李广宁的衣襟,太过用力,骨节都泛着白。他痛苦地恳求着,再不想重温那旧日的 噩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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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活不了多久了,与其被活活折磨死,我宁愿死在这片草原上! 一辈子,我都不想再踏足大燕京城
了!……晤……”
杜玉章话还没说完,一只手捂住了杜玉章的嘴。耳边,传来颤抖嘶哑的声音。
“你别再说了玉章,求你别再说了!”
宁公子死死按着他的嘴,身体却也在发抖。杜玉章想,或许他是听不得自己说起“死”这件事吧?
无端地,他又想起了李广宁。宁公子对“死”的抗拒,和那人真像啊。
那人身为大燕的皇帝,是权势滔天。可他却终是忘记了,就算是皇帝,也并不能够决定他人的生死的。
一一不
,将本可活下去的人,生生逼到步入死地,他倒是能够做到。自己那三年,不就是这样?
一一可若是想将一个早就该死的人,再拖回到活下去的轨道里就算他是皇帝,也一样不行的。
杜玉章脸上现出一个悲哀的笑。此刻,一切都像是假的,都像是空的。过去被他割断,丟在了京城;未来只 通向痛苦的死亡,脚下也再没有道路。
只有此时此刻,这个紧紧抱着他的怀抱,是真实的。
杜玉章心里疲惫极了,却又无端地松了一口气。他闭上眼,靠在宁公子的怀里,一动也不动。
他知道不该招惹宁公子,更不该与他这样暖昧亲近。可他心里太难受了,只想贪恋这片刻的安稳,却无力去 想更多了。
当晚。
杜玉章发作了这一场,早就精疲力尽。晚上也吃不下什么东西,就昏沉沉睡去了。
屋子后还有一座大帐,却是西蛮式样。原本是苏汝成过来看望杜玉章时,与身边伴当们暂且歇息的。这几 晚,李广宁都宿在那里。
可今夜,他根本睡不着。他脑子里翻来覆去都是杜玉章那一番话。
__京城里有我最不愿回想的过去,和我最不敢想起的人
__你看看我,我的病早就无药可救,已经没有几日好活了!你便行行好,别再逼我
李广宁拳头攥了起来,指甲死死掐进掌心。他猛然坐起来,盯着窗外一轮明月,呼吸急促不已。
“玉章……”
李广宁站起身,走到帐篷外。草原上,虽是初夏,夜晚的风也带着凉意。呼呼吹动李广宁身上袍服,吹动他 的头发,却吹不散他心中的焦灼。
他回过头,看了看杜玉章房间。终是忍不住,抬脚走了进去。
杜玉章还睡着,却很不安稳。屋子里不算暖,他却将被子踹在脚下,身上裹着单薄亵衣。他看起来那么小, 孤零零地蜷着身子。
白日里的杜玉章,总带着落拓的风流。就算病成那样子,依旧腰身挺直,那折不弯的一身玉骨,任凭谁都不
敢小瞧一眼。
可睡梦中,他却像一只小小的幼兽,蜷成这样一团。看上去那么脆弱,叫人心里发疼。
__我的玉章
李广宁看着他,心里头像是被重重扯了一下。他俯下身,将杜玉章散落的头发拢到脑后,在枕头上放好。 杜玉章不安地动了动。睡梦中,他轻声呢喃,
“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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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章,你冷么?”
李广宁轻轻拉起被褥,盖在杜玉章肩头。他伸手摸了摸杜玉章的脸,果然触手冰凉。
想来是真的冷,杜玉章还有些发抖。遇到了李广宁温热的掌心,他无意识地蹭了蹭,像是一只可怜的幼兽, 李广宁用手心裹住他的脸,却是冰凉凉。
“玉章……”
李广宁蹬掉鞋履,跪在床边。他轻柔地将杜玉章搂在怀里,扯过被子,将两人一起包裹住。他胸膛火热,杜 玉章身子却很凉。还好,在他怀里暖了片刻,杜玉章就不再发抖,眉头也渐渐舒展起来。
李广宁又抱了他片刻,觉得他彻底暖过来了。他才松了胳膊,却发觉怀里人不安地哼了一声,
“不要……”
一一不要什么?不要走么?不要将你自己丟下,不要叫冰冷的夜风吹着你?
一一若你愿意,我夜夜都肯用身子替你暖着,叫你睡得安稳些。可是
李广宁抿着嘴唇,伸手摸了摸杜玉章的脸。他声音轻轻,带着心疼,
“没事,我在这里。”
李广宁叹口气,和衣卧在杜玉章身后。这次,他是整个张开怀抱,让杜玉章整个窝在他怀里。夜色沉沉,窗 外月光姣好,照在他们二人身上。
李广宁能听到杜玉章轻弱的呼吸,也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玉章,对不起。”
李广宁盯着那片月光。
——玉章,对不起。玉章,我爱你。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白日里想到了李广宁,杜玉章这一夜的梦,却是光怪陆离。
最初,是一个熟悉的噩梦。梦里他一直在逃。背后有巨大的黏腻的阴影,追着他,要将他整个吞噬。他又冷 又累,拼了命地跑,可那阴影就在身后,根本逃不掉!
累太累了似乎他剩下的人生都要在这阴影笼罩下拼命地逃却无处可逃!
可突然,前方出现了一片光。
杜玉章穿过那片光,到了一个温暖的地方。身后的阴影被隔绝在光亮之外,四周却是一片鸟语花香,一片生 机勃勃。
这是一个花园。
这是
东宫?
杜玉章跪坐在地上,身上满是冷汗。他惊讶万分地四周看去。他怎么会在东宫?岂不是说
“玉章,你来了。”
杜玉章猛然抬头,看到了熟悉的那个人。
袍服齐整,相貌堂堂。此刻那人负手而立,微微低头看着他,还带着一抹笑容。
“宁哥哥”
三个字吐出来,杜玉章却一阵恍惚。
__不对啊。不该是陛下吗?
却不知为何,陛下这两个字一出现在他脑海,他就蓦然一身冷汗,瑟瑟发抖起来。刚才被隔绝在虚空之外的 黏湿湿阴冷冷的巨大阴影,似乎又开始蠢蠢欲动!
“啊!不要”
一一不要再追着我不放,不要再吞噬掉我
杜玉章蜷缩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玉章,你冷么?”
一只手抚上他面颊。那只手又大又暖,沉稳有力。杜玉章随着那人动作抬起头来,看到那人俯下身,鼻尖几 乎碰到了他的脸。
“没事,我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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