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诏（2 / 2）

杨赐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挑刺？

挑谁的刺？冀州刺史袁绍？

怪事啊，这小皇帝不是一向对袁绍很有好感的吗？

杨赐心下迅速转圜，面上却不动声色：“臣惶恐，陛下此举实在不妥，臣唯恐招来卸磨杀驴的非议啊……”

刘宏沉下脸色：“那你觉得该怎么做？”

杨赐躬身一礼，劝谏道：“这……陛下不若降一道密旨，不必明说，仅书一则‘功成弗居’的事例即可，袁刺史素来通透，定能领会圣意。”

他所说的“功成弗居”出自先贤之口，意思是立功但不领功，如果袁绍能主动推拒封赏，将自身的功劳尽数分出去，当然要比刘宏直接下场挑刺好得多，给双方都能留些面子。

这一招还是挺恶心人的，杨赐并不喜欢帝王时时刻刻都想要制衡的举动，可既然刘宏开了这个口，他也无法推拒。

下完旨意后，刘宏频繁掰着手指头，有些心虚。

自己这么做好像是太过分了点。

但是，袁卿那么好，肯定不会怪他的吧？

……

袁卿到底怪没怪他没人知道，纵观整个冀州，对这道旨意反应最激烈的人竟然是一向好脾气的沮授。

不过，就算是特别生气，他表现在外的也不过是嘴角耷拉的弧度大一点而已。

“怎，怎么可以这样呢……”

快速的步伐昭示了他焦急的心情，沮授从右走到左边，又从左走到右，晃得众僚属眼花。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呐。”田丰叹气，摇摇头，不说话了。

沮授争辩道：“可是，有功即赏有错即罚，这也是圣人说过的话呀！”

这道旨意像一桶冰水似的浇灭了沮授的热情，他先是对刘宏所作所为十分震惊，随之而来的便是脑内充斥的不平和愤懑。

上战场需要冒生死之险，这是共识，将根基颇深的贪官污吏连根拔起有多难，这也是共识。而且袁绍这半年来的所作所为根本挑不出一点毛病，对朝廷惟命是从，从不因功而沾沾自喜。可就算做到了这个地步，小皇帝也这般急切的想要分权，他就不怕臣下寒心吗？

从这道密旨中透露出丝丝缕缕的凉薄之意便能窥见一斑，沮授完全能够预见未来将是什么情形！

“真的不需要我跟车队一起去京城吗？”沮授抬头看向袁绍，“我很担心。”

“小事罢了。”袁绍揉揉他的发顶。

沮授下意识眯眼蹭他的掌心，继而回过神，低下脑袋小声道：“可是，万一以后发生什么……”

袁绍轻叹一声：“即便如你所说，那也是以后的事了。”

接到这道旨意的时候，袁绍并没有什么愤怒的情绪，而是产生了一种“果真如此”的感觉。

他本来就没对刘宏抱多大希望，或者说他从没对这个朝廷抱过希望。

没有希望，自然也不会有失望。

“以沮卿之才，无论身处何地，皆不会被埋没。”

想起他的结局，袁绍顿了顿，微微蹙眉，劝道，

“世事无常，若真有那一日，尔等各有造化，切勿慌张，自寻出路，莫要念我。”

沮授愣了一会儿才回味明白这话什么意思，眼睛倏然间睁大。

——“不要！”

他彻底反应过来，急忙捂嘴：“不，不对，沮授无意推拒您的好意，我只是想……”

现在还仅是小小一只的沮授急得都快哭出来了，手脚不知道该往哪放。抬头触到袁绍包容的目光，才稍稍安心一些。

“其实，我知道我长得不帅，一点都不威风，叔父总说我生了张小孩子的脸，看上去就不是特别让人相信的那种。”

“去年策试的时候，我还被官署里的人赶出来了呢。”

沮授吸了吸鼻子，“我有一个兄弟，阿父亡故的时候，幼弟被叔父收养，之后就只剩我一个人了。说句冒犯的，直到遇上使君，我才知道被人关心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

“我虽无法像真正的圣人那样，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然今遇明主，得您百般照拂爱护，委以信任，恩重如山，我虽不才，却也懂得士为知己者死的道理，岂能在危难之刻另寻出路、再事他人？

生即随君，死亦随君，如果真有那一天的话，我也绝不会苟且偷生。”

他抬脸，稚嫩面庞被坚定和执着覆盖，眼眶通红，配合微微颤抖的肩膀，浑然像一只即将被抛弃的小兽。

“沮授不怕死，唯独怕您……将我丢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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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年代，纯纯的主臣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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