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想龌龊（1 / 2）
雁门郡的战事几近结束。
并州的那一段长城本来归属鲜卑军，和连的军队背靠长城由北向平城进攻。可现在这段并州长城已经被夜里从幽州长城摸过去的张奂占领，袁绍又从南面的平城主动出击，相当于左右包抄，将鲜卑军队整个儿包饺子似的围困在了中间。
事情能进行的这么顺利，还得多亏张奂听得懂鲜卑话，而鲜卑军却听不懂汉语。
长城进可攻退可守，张奂马不停蹄沿着长城一路攻至偏关河，连战数日，斩杀万余鲜卑军，收复雁门郡全境！
鲜卑营帐内，檀石槐亲眼目睹儿子和连被运送回来的无头尸身，一口气险些没喘上来，直接眼前一黑厥了过去。
事情远没结束，刚醒来的檀石槐面对的就是各部鲜卑大人此起彼伏的质疑声。
在鲜卑语中，“大人”是首领的意思，建立王庭后，檀石槐为了彰显自身地位的特殊性，命令各小部的鲜卑大人皆口称他“汗王”，而在他昏迷的这段时间里，檀石槐发现这些人有意无意地又变回了从前的称呼。
“大人。”轲比能的语气状似躬谦，“据我所知，附近只有偏关河可以捕到鱼。”
就在三天前，他们失去了附近唯一能够捕渔的河流，而剩下的军粮根本无法让他们支撑到下一条能够找到食物的河。
除非宰了平时舍不得杀的、养得膘肥体壮的牛羊。
檀石槐头痛欲裂，双眼布满血丝：“去乌桓部送信了吗？”
轲比能点头：“送了，暂时还没回音。”
檀石槐冷笑：“才两万汉军就把他们吓得在白狼山里当缩头乌龟了？”
南匈奴进犯鲜卑也就罢了，反正非我族类，可乌桓、鲜卑两支部族同属东胡，系一脉相承，连语言都是高度相似的，典型的五百年前是一家。
当年匈奴势大，鲜卑和乌桓经常联起手来共同抵抗，檀石槐平时也会拉拢一下乌桓。怎么到了现在的危难关头，这帮狗东西就开始装聋作哑了？
若是乌桓肯出手，这场战役最终的胜负还不一定呢。
信都送出去几天了，还没收到回音，说明丘力居那老王八蛋还在犹豫不决。
檀石槐深吸一口气，按下怒火，决定再写一封过去。
……
乌桓大人丘力居确实收到了鲜卑送来要求暂时结盟的书信。
所谓结盟，无非就是在作战期间“你不打我，我也不来打你”，等战事一结束立马翻脸的例子屡见不鲜。
鲜卑和乌桓合作多年，照理来说，在这种情况下，丘力居肯定不会坐视不理，可关键是他同时收到了两封信。
一封是檀石槐的无疑，另一封来自冀州刺史部。
丘力居认得一些汉字，这封信内容文绉绉的，不妨碍阅读。
同南匈奴一样，乌桓人一看到“张奂”两个字就心里发颤，哪怕自由逍遥了两年，当初被狠虐的心理阴影却不是那么容易消弭的。
出于条件反射，一开始他还在担心汉军是不是准备要打过来了，信的末尾却猛然画风一转。
“……虽非同族，却共在天地覆载之内，若无怀二心，有知礼益、愿为大汉奉顺者，亦所嘉焉。”
态度貌似还挺和善，看最后一段的意思，并不像是准备打过来的样子？
丘力居挠头。
张奂与皇甫规、段颎被汉人称之为“三明”，丘力居把这个词自动翻译成了“三个煞神”。如果张奂真的在并州，他是绝对不敢出兵帮助檀石槐的，而且张奂已经算是手段比较温和的将领了，从不屠杀投降的俘虏，另外两个煞神，尤其是段颎，据说不管投不投降都要杀光，听得让人心肝儿颤。
这两年他们过得比较肆意，就是因为这三个煞神相继被召回朝廷，边境没人管了，朝廷掌控日渐松弛，他们才得到可乘之机。
丘力居只见过张奂，其他两个自始至终都只是跟西边的羌人过不去，反正不关乌桓的事。
他犹豫的原因就在这里。
因为丘力居太熟悉张奂的作战风格了，这人的能耐毋庸置疑，不管是正门刚还是偷袭都溜得一批。这次呢？
汉军一如既往的狡诈多端，可以往张奂把敌人打趴下之后会采取招降这种较为怀柔的方式，往往都会取得不错的效果。
乌桓在那个时候一直是比较安分的，打不过只能认怂，丘力居很识相。
南匈奴的德性世人皆知，说倒戈就倒戈，反复无常，今天答应帮助大汉驱赶鲜卑，说不准明天就反过来倒打一耙，大伙早已习以为常，不止大汉，就连乌桓和鲜卑都不怎么乐意跟他们结盟。
当然，现在看来，倒是鲜卑的檀石槐最能刚，自始至终都没降过汉，虽然不理解，不过丘力居还是挺佩服他的。
可这回，汉人一反常态的开始搞事了。
丘力居刚开始还没看出来，直到鲜卑王庭在送来的信中向他解释清楚，他才知道，鲜卑濒临再度分裂，始作俑者就是冀州刺史部的人！
这明显不是张奂的手段！
张奂一个大老粗，技能全点在了打仗上，这种算计人心的事情从来都不是他的强项。
如今，在汉军诡变多端的战法中，又添了一丝飘忽不定的莫测感，这种感觉就像是有人在暗中盯着你的一举一动，随时准备给你的要害来上致命一击。
若只是张奂在也就罢了，他背后似乎还有人，一个比单纯的武将更可怕的人。
哦，他还听说檀石槐私下跟汉人商贾买卖甲胄，结果还没收多少就被冀州刺史抓住，利用收缴来和鲜卑一模一样的甲胄成功玩了一次夜袭，扮作鲜卑军偷偷潜行，一开始谁都没看出来，可谓是完美地将劣势转化为了优势。
丘力居自认为玩心眼玩不过狡猾的汉人，光面对张奂这个纯玩武力的煞神就足够虐的了，还要再加上其他的？得了，洗洗睡吧。
乌桓人口比鲜卑少上许多，每个人在他眼里都是很珍贵的。
至于檀石槐的意见和感受？
丘力居呵呵一笑。
哎呀，你们不是叫鲜卑么？跟我们乌桓有什么关系？
……
“张奂？”
檀石槐一把将丘力居的回信掷在地上，宛如一头发怒的雄狮，“都他娘的放屁！”
“张奂是什么人？当年的策试第一，官至九卿大司农、度辽将军，戍边十年。这次回京，他本应封侯，耻于宦官，拒辞不受，故而迁任少府！”
张奂是他们的老对手了，有关于他的履历，檀石槐比人家自个还清楚。
“我看丘力居那老匹夫是脑子进水了！”
张奂正舒舒服服地在京城当他的高官呢，丘力居连这种假消息都相信，智商水准简直不可理喻。
“不过是袁绍小儿的疑兵之计罢了，这帮汉人最是狡猾多端，真以为斩了吾儿便能击败鲜卑？”
“大人。”依旧是轲比能的声音，“昨夜有两个小部族已经连夜离开了。”
檀石槐霍然抬头，怒意几乎要笼罩眼前的人：“叫我汗王！”
“是，汗王。”
“……罢了。”
檀石槐闭了闭眼睛，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顿道：“退兵吧。”
鲜卑人相对汉人耐寒些，但也不是铁人，再继续攻城，王庭就不是濒临分裂而是直接分裂了，尽管心有不甘，强行压抑住丧子之痛，檀石槐还是做出了相应的妥协。
***
张奂一直都很欣赏曹操这个后辈，这小子的兵法基础十分扎实，看得出是下过苦功的，并非纸上谈兵之辈，卓绝的天赋完全能弥补实战经验的不足，该谦虚接受建议的的时候也很谦虚，张奂活了这么多年，很少见到这么有灵气的后生。
但他跟周昕张邈等人的区别就在于把自己和对方的位置都摆得很正，俗称拎得清。
袁绍的举止和谈吐几乎可以让人忽略他过分年轻的外表，张奂一直将他视作平辈人，向他推荐曹操的时候也是站在长辈的角度推荐的。
一到冀州，张奂就感觉他好像犯了个巨大的错误。
与他平辈论交的袁绍，跟他欣赏的后辈曹操，貌似只相差一岁，一个十七，一个十六。
六十好几的老头子张奂：“……”啊呸！
好在战事结束的时候，袁术已经赶到了邺城，并且带来了一个消息——
汝南袁氏和弘农杨氏联姻了。
娶袁氏女的是杨赐的儿子杨彪，这位袁氏女不是别人，正是袁术的长姊，也就是袁绍名义上的从姊。
这两家本来互相看不顺眼，可一旦拥有共同的敌人就不同了，宦官侯览跟杨赐的父亲结过死仇，袁绍这边又是一副准备怼侯览的架势，联姻是再合适不过的选择。
袁绍对杨彪这个从姐夫依稀有些印象，杨彪的样貌性子仿佛跟他父亲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压根就是个翻版的杨赐，前世的这个时候，两家同样联了姻，却在不久后分道扬镳。
上辈子，杨彪在董卓、李郭的动乱中一直保护在皇帝身边，等曹操把天子弄到了许都，他也一并跟着去了。当时，杨氏所在的弘农郡处于曹操的掌控之下，自打那时起，杨家的态度一下子就变得非常微妙了。
后来袁术僭号欲称帝，被天下诸侯并起群殴，还险些牵连到杨彪这个姐夫入狱。出了这件事后，袁、杨两氏本就不怎么牢固的交情就断了个彻底。
两家本就是政治联姻，等到互利互惠的关系不在了，什么血脉亲人都只是嘴上说说而已。
譬如袁绍袁术血缘关系上的外甥，杨修，袁绍对他唯一的印象……就是没有印象。
杨修一出仕就坚定地跟了曹操，据说还极受曹操信任，跟其母的本家袁氏完全没了牵扯。
袁术对袁杨两家联姻的事情没啥感觉，唯一的不爽之处就是以后要管杨赐那个老匹夫当父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