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1 / 2）
温言卿一般都好与兵士们一同在营地长桌用饭，而不是在自己营帐之中，所食菜品也均与普通兵士们相同。
按理说此处原是冯寻一贯吃用三餐之地应是呆惯了的，只是此时这用餐地对他来说就有些如坐针毡了。
周遭暗中窥探的眼神，他人的窃窃私语都好似装满了军需的麻布袋子，实实在在的压在了冯寻身上。尤其是当那黄副将帐中随侍的小兵来伙食处，取副将餐食时，那眼锋利的似恨不得剜了冯寻的心出来似的。
温言卿好似浑然不知冯寻的窘境一般，只是今天难得破例的，在一碟子咸菜里要求多炒一份腌咸肉加进去，配着一山海碗的白面馒头，两碗米粥，大剌剌的端到了冯寻面前。温言卿的到来如山一般，有效的隔开了许多探究的视线及闲言碎语。
“你今天也算是拜了我为师，白得一天资过人之徒，按理说为师我自当是要好好宴请一番的，只是现下条件不容许，待到回了都城，师傅我定带你好好去尝尝那八仙斋的文思豆腐，松鹤楼的松鼠鳜鱼，糕团店的银桂凉糕。”冯寻听不懂，更是不敢搭话。
“嗯？近日秋风徐来，凉风习习，冯寻你怎么额头上还能冒出了这么多汗。”
温言卿掏出帕子想为冯寻揩汗，冯寻受宠若惊的躲闪，眼神飘忽的瞄向左右，温言卿淡然处之。
“冯寻，你可知若想成为一个神射手，最重要的一点是什么？”
冯寻茫然的摇摇头。
“一字曰心，心不乱则气不乱，气不乱则意不移，方能箭随意指，百发百中。你乃弓手，整个营地，即便是我温言卿，也应不能动摇你心半分。”
温言卿将帕子随意扔在桌上，自顾自的举碗吹粥。
冯寻踌躇了一会，小心翼翼的伸手拿过了帕子，为自己擦去额上汗珠。在众人围观之中，艰难的强迫自己如常张口，用那紧张到发干的喉咙吞咽那白面馒头，尽力让自己手不抖的与温言卿同夹一碗咸菜腌肉，温言卿悄悄放慢自己进食的速度，陪着冯寻一同慢慢嚼着。
饭后温言卿陪着冯寻去他帐中，提了冯寻他那小的可怜的包袱。至此，冯寻算是彻底在温言卿处安顿了下来。
裴式玉一军五百人，专走些山路崎岖小道难寻之处，是以平乐的信封从官道出发，却是压在了温言卿手里。温言卿嫌弃的捏着这散着香风的信封一角，摸摸下巴，直接扔给了冯寻，让他在他营帐中随意找个包裹放起来便好。
待到入夜，营地里也淅淅沥沥的下起了秋雨，整个营地气温一下入了秋，温言卿离开看了许久沙盘，抱起一床羊皮毯子要去给冯寻加被。隐约的烛光下，十五岁的少年在薄被下缩成一团，肩膀虽不住耸动，但哭声竟是一点不可听闻，温言卿强行扳过少年，发现枕头都已被泪浸湿。
温言卿以为少年是被秋风冻的想家人了，想着毕竟冯寻天生有缺，难免较常人更脆弱一些，试图疏导一番，轻声相问“可是觉得受冷委屈了？”
冯寻的头摇成了拨浪鼓 “不…不不，我…我真的高高高兴，从从来…没有这么高高高兴过，骑骑了马，拉拉了弓。”
温言卿从沙盘处移来烛台，坐在少年身边，风雨飘摇的烛光下，倾听少年磕磕绊绊的诉说。
冯寻的父亲冯义参加过兆丰内战，不幸身亡，最后寄到家里的仅有一个木刻名牌，益丰军弓兵二部，冯义。
他母亲那时正当年华，不堪舅家逼迫改嫁，三尺素布，便也走了。温言卿不由为之前冯寻说他娘走了时，自以为的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的龌蹉猜想唾弃自己。
爷爷说此等儿媳，是他冯家门中不幸中的大幸，那原就微薄的抚恤金经过层层剥削，最后冯家收到手的全用以安葬他娘。小冯寻就这样靠着东家米，西家粥和他爷爷的竹器手艺一日日长大。
温言卿瞠目结舌“忠兵的抚恤金竟也有妖魔鬼怪敢打主意？”
冯寻点点头表示他家最后还算是拿到了些，巷子里有些人家连抚恤金的影子都没见着，官府只是拖着。
许是温言卿的表情太过恶怖，冯寻没敢再说话，温言卿揉揉他的头，示意并不是生他的气，冯寻才敢继续磕磕绊绊的讲述。
家境困苦，他小时便学着编竹篮，绑竹梯，觉着就这样一生了。十五岁时应征入伍，在伙夫队学着择菜，炒菜，也曾想过万一老天不眷顾，那这样也就是一生了。
但当温言卿将弓递入他手，手把手的教他握弓开弦时，他第一次听到血液鼓噪的声音，第一次感受到什么是真正的自己，就好像那后羿第一次开弓射日，女娲娘娘第一次动手捏人，益丰军弓兵二部—冯义，他第一次感受到这九字的不凡。当箭矢插进黄副将发髻时，他觉得哪怕黄副将之后砍下他的脑袋，他冯寻就此终了一生，也毫无遗憾了，甚至能九泉之下好好向自己的爹娘吹嘘一番。少年说到这，绽开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原就没什么肉的脸上仅有的皮儿笑成了一堆，睫毛上还挂着泪珠，挤的看不见眼睛。
温言卿低着头，灯光暗下见不清表情，他轻轻展开羊皮毯子，盖在冯寻身上，为他掖紧被角“人小鬼大，你那些个后羿射日，女娲造人，着实有趣，明儿我便亲自教教你什么是真正的盘古开天劈地。不过冯寻，男儿有泪不轻弹，以后我只准你流血，若你复再流泪，即便一滴，我便不再是你的小温师傅，可懂？早些睡吧。”
温言卿沉默的站回沙盘前，横举石龙骨，从左至右轻轻扫平整个沙盘，在今日之前若有人说他温言卿会为了一个孩子，不顾风险不计成本的改换作战部署，他会毫不留情的嘲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