箜篌引(1 / 2)
“我为什么要来替你们这帮肩不能挑手不能扛的文弱书生当苦力啊?”
绯色朝服被墨色晕染的交领锦袍取代,青丝线勾勒出秀颀的墨竹线条,一路向上叠错,化为少年嘴角飞扬的笑意。娄思夜站在河边,任由衣角被野草上残留的朝露打湿,挽起的窄袖露出饱含力量的小臂,左手抱着一叠纸笺,右手提着竹编的小篮子。艰涩又沉郁的墨香从里面隐隐约约地透出来,辟雍砚、苇笔、白玉羽觞杂乱地堆叠着,仔细看来还散发出淡淡的热气……嗯,热气?
淡如烟霭的柳色和令人眼花缭乱的姹紫嫣红,或许是阳春三月飘然的踪迹。立德坊的奇异之雨带来的迷思还萦绕在说书人心头,尚未消散,一年一度的禊饮踏青又在洛阳子弟期盼的目光中如约而至。从思恭坊出发,沿宣仁门大街南行,数不清的车马行人交驰街道,似乎整个洛阳都为了这场盛会倾城而出。
自端门和左右掖门穿城而过,将洛阳一分为二的洛河,夹岸粉桃灼灼。寻芳的人影在花丛中穿梭嬉闹,岸边随处可见兰条蘸水、濯足拍身的妙龄淑女,帷帽上的轻纱半遮住窈窕的身姿,引来少年含情带痴的注目。
曲水流觞,交盏敞怀,这样的春和美景,怎么能不让人为之激动?
身形高挑的少年武将挥挥手,打发掉随从,又眼疾手快地扶住差点被石头绊倒的书生,顺手接过他怀里用来记录今日所得妙笔的纸笺。而后者刚从繁重的古籍校雠中解脱出来,尚还不自禁手脚发软,“我这是饿的,绝对不是虚弱……”萧朗是这么解释的——女皇为了使她的威赫功绩流芳百世,令弘文馆协同凤阁鸾台平章事范相领编纂《要览》的任务,这一个月来,他和同僚们每天都埋首在斑驳泛灰的书本之中,几乎有种连身体都要锈蚀了的错觉。
娄思夜装模作样的叹气让萧朗不自觉翻了个白眼:“砚笔酒杯是我的没错,可压垮我这‘手无缚鸡力之文弱书生’的最后一根稻草,你是中了什么邪才会提着满满一篮子鸡蛋来踏春啊。”
原来这才是热气的来源,破坏风雅的罪魁祸首?
娄思夜一下子笑出了声,爽朗的声线惊起岸边一滩水鸟,也引来女孩子们的侧目和议论纷纷。
“那是娄将军家的二公子?”
“年轻有为的羽林卫左中郎,听说他的父亲很快就要从丰州归来。历仕二朝不倒,治理任所也颇有佳绩,想必回来后官职还能往上挪一挪……你们可别四处张扬,这是我偷听父亲和哥哥的谈话才知道的”。
“不历州县,不拟台省,看来娄大人很快就要拜相了。”
正午的阳光洒落在明镜般的水面上,照亮少年俊朗昳丽的眉目,说着话的小姐突然征了一怔,一团红晕浮上脸颊:“银鞍白马度春风,如今见到娄小公子,才知道这句诗真正的含义。”
虽然用嫩黄的娟制团扇遮住了脸,也尽力想要维持名门贵族的风仪,可是议论声依然因为过于激动,压不住地传入当事人的耳朵,惹来萧朗的白眼翻得更加理直气壮:“诗文相高的盛会还没开始,风头就要被你这个莫名其妙的小子抢去了啊!”
——“我就说我人气很高,该让那个有眼不识的呆子来看看!”娄思夜依然在为董家酒楼说书人的评价耿耿于怀,把纸笺胡乱塞进竹篮,腾出一只手扯住好友的衣角抱怨,萧朗却凝眸望向桃花树下的云鬓钗影,有点心不在焉:“果然还是强壮一点的外形比较容易受欢迎吗,当初是不是应该跟着思夜一起习武啊”,他按摩着因为一个月不分昼夜握笔而酸痛的手腕沉吟。
“可是我听说,娄小公子打小就不喜欢舞文弄墨,卫府的演武比斗场场不落,洛阳才子举办的诗会却从来不去。今天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手上还拿着砚台纸笺?”女郎们叽叽喳喳地点评了半晌,却都娇羞地躲在团扇后。只有个年纪略小,声音清脆的粉衣少女甚是胆大,目光灼灼地伸出头来打量二人。
“诶,你不知道吗?旁边那个是翰林编修萧家的小儿子,娄公子最好的朋友。虽然兴趣和爱好南辕北辙,但两人从小一起长大,情谊深厚,想来应该是舍命陪君子啦。”回答的声音越来越轻,似乎凑近了耳朵悄声指点:“萧公子,前些日子刚授了弘文馆直学士。”
“刚才还见到他小心翼翼地搀扶着萧公子,这两个人的友谊还真是——”拉长的尾音被清脆的娇笑打断,拖出一丝意味深长的余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