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阙初云(1 / 2)
过了中秋那日,暑热还未完全消散,但多少减去了些闷热之气。
扶玉殿里,从太妃捧着个冰碗慢慢饮着里面的梅子汁,一碗喝得尽了,她皱了皱眉,接过帕子,对身旁的颂香道:“到底是天儿凉了,这碗下去竟觉得心里头打个寒颤。”
颂香叫人把冰碗撤下去,忙垂头道:“娘娘兴许昨儿个晚上外头站得久了,受了点儿风。等晌午的时候,榻上倒一觉,也就好了。”
从太妃按了按心口:“如今年纪大了,也不爱那些热闹了。眼下我的福康的婚事算是有了着落,京中颜大人家的仲子,不论是身姿还是学问皆为上品,又是个文官儿,我这心里头也没什么别的烦恼了。” 她眉眼笑了笑,眼角起了淡淡的皱纹,却是舒心的模样。
颂香应和道:“以后福康帝姬想入宫,也能时常回来陪伴太妃您,这福分可不是所有人都有的。”
话音刚落,从太妃倒是想起来合庆了,她昨日受了那孩子与豫王的遥遥一拜,不知怎么的,总觉得心里有些愧疚之意,她自己垂了垂膝盖念道:“颂香,你瞧着合庆那孩子,过得如何。”
“七公主与豫王很是良配,奴婢见豫王又处处对七公主照顾有加,二人时不时相识而笑,奴婢觉着,定是不错的。” 颂香半跪下身子,替从太妃敲起了腿。
从太妃伸了伸脚,也点点头,轻轻叹了口气:“唉,也不知为何,总觉得对她不住,当年她出降外京,远至洛阳,我到底没替她说几句话。福康年长于她,不得不说,我那时候真是心里头怕呀......万一劝言,我的福康去了......”
颂香认真地按着从太妃的脚腕子,细声道:“那都是过去的事儿了,眼下七公主与豫王处的不错,顺水推舟牵了一对鸳鸯配,这不是顶好的?娘娘放宽心才是......”
“看见豫王的样子,我总想起来宇文善...颂香,你说,他会不会也信了宫外头的传言,觉得是本宫害了他的父亲......”
“此事本就与娘娘无关。说起来,倒该是......”
颂香话没说完,就见外头的宫人云步走进来,低眉顺眼道:“禀告太妃娘娘,合庆帝姬在外头求见。”
从太妃听了坐起身子,与颂香对视一眼,又缓缓道:“这孩子到底是来了。”
“要不然,就回她说您已经歇息了。”
从太妃默然想了想,摆手道:“不必那般。这孩子也算是我膝下养过的,多少也了解些,她不是个为难人的主儿。既然来了,见一见也好......颂香,升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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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庆步入扶玉殿的时候,扑鼻而来一股檀香的味道,这和她儿时记忆里的那种感觉依旧相同。从太妃信佛,在殿中设有一精致的银木香龛,长年供奉上等的檀香鲜花,合庆小时候就是在这样沉甸甸的味道中长大。可是她心里也知道,也许那时候从太妃跪在香龛前的蒲团上,低声祝祷的口中,很少念出自己的名字。
她今日穿着正统的宫服,用缀满珍珠的点翠博髻饰于鬓两侧,头发已经盘起为已婚女子的模样。从太妃打量着缓缓走来的她,依旧如从前那般性子安宁,只是多了几分妩媚。
合庆微微福身,淡淡地礼节性问道:“太妃娘娘万安,祝太妃娘娘一切顺遂安康。”
从太妃倒是走下座位,抬手将她缓缓扶起来,细细看她眉眼,道:“合庆,你真是出落得越发像你母妃了。是个大姑娘了。”
合庆眉目弯弯,扶着从太妃轻轻道:“合庆跟在太妃身边长大,养育之恩自然是不敢忘的。今日得以回宫省亲,还没去见皇兄,就想着先来这儿问太妃娘娘安。”
“难为七公主想着太妃娘娘,真是有心了。”颂香扶上太妃,朝合庆微笑,又道:“太妃猜着七公主要来,早就备上了七公主小时候爱吃的秋栗糕,奴婢这就去瞧瞧小厨房。”
颂香朝合庆与太妃屈膝一行礼,弯着身子退了出去。
可是从太妃知道,自己哪里备了什么秋栗糕,怕是颂香故意这么说给合庆听的。
合庆扶着从太妃回了座位,倒是没怎么在意那些,四下打量了下,不经心道:“这扶玉殿还和从前一样,一点儿都没变。六姐姐呢?她还好吗?”
从太妃身子一僵,笑道:“你六姐这会儿去御庭园里头散步去了。”
“昨儿个我听说,六姐姐也要出降了?”
“啊...是啊。她也大了,该放出去了。”从太妃说着心里有一丝心虚,她见合庆神情坦然,自己又觉得多虑了,索性转移话题笑道:“合庆,你今日能来瞧我,我这心里着实欢喜。你在洛阳如何?过得好不好。”
合庆笑了笑,眉目舒展,简短回道:“一切都好。”
见点心上了,她拿起一个秋栗糕放在唇边停住,却没有咬一口,又放下,微微笑道:“一直喜欢吃这甜香的秋栗口儿,也不知怎么,竟想尝尝太妃娘娘喜欢的碧涧糕是个什么味道了。”
从太妃笑容凝固在脸上,她在宫中呆得太久,自然听出来合庆这话暗含的意思,原来她到底还是听了外头的传言,知道宇文善是从自己宫中离去后出的事。
“既然合庆想吃,那就上一品吧。” 从太妃唤下人端上碧涧糕,放在合庆旁边的小桌上,“希望七公主吃了这碧涧糕,可以一解心中的疑惑。”
合庆垂眸看着端上来的碧翠盈盈的精致点心,舒展一笑,转而看向从太妃:“合庆心里对太妃娘娘并无什么疑惑,这碧涧糕自然是放心吃的。” 她拿起来一个轻咬一口,点了点头:“嗯…清香淡甜,细软糯口,似乎还有些茶的涩香……难怪太妃娘娘喜欢。”
“喜欢就好。碧涧糕虽然别有味道,但吃多了到底会胀气。就怕是有人别有用心,说你在我这儿吃坏了肚子。”从太妃话里有话地说着。
合庆抬眼看她,只见她从容地微笑,如拉家常般自然沉定,合庆扬起嘴角压了口茶,回道:“宫外的传言自然是听不得的。不然今日,我也不会与太妃娘娘这般闲适地讲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