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沈雁杳(1 / 2)
公主府里一棵红枫树。
到了秋末冬初, 百花具谢,唯有这一株烈烈红叶,迎风而立。
合庆每每站立在其下, 宁静仰望之时,总会想起京城外西山之上的情形。在那儿,一到了秋天,天南地北客,纷纷涌上山头,只见满山蔻丹叶,翩翩落天涯。
她那时候不能出宫,站在御庭园最高的云归亭上,向宫外的西山望去。夕阳之下, 彩霞流云肆意横飞在天边,宫外的亭台楼阁皆清晰地被勾勒出一圈金色的边缘,她含着一点笑意,沉醉在这样日暮余晖的景致中。
她当时不懂情,轻轻笑着,道了一句:“最是秋风管闲事, 红他枫叶白人头。”那时候的明芝与七巧伴在她身边, 皆不太懂。她没有再说话,只是观赏着, 想,若是自己一日出降,那位良人会不会也陪着自己这般看景呢。
后来, 她遇到了宇文祥。
此时,院里的枫叶被风一吹,终于抱不住枝头,摇摆一阵,翩然落下。栖鸟夜飞,日落西山还去来,而屋内暗香浮动,合庆的清眸被那霞色染尽,她眼中最后一点光芒终于黯然下去。
宇文祥的镇定与沉默,让她知道自己不必再问,亦不必再多说。
崔内侍早已识趣地退了出去,桌子上,还未吃完的饭菜已经冷掉,弥漫出一阵奇怪的味道,更添了些萧瑟之意。
二人的脸被斜阳照得像上了红釉的瓷器,彼此都漠然无声,嘴唇紧抿。
合庆突然发现,他们两人已经无路可走了。她这段时间以来,所有的耐心与畅想,皆化为虚无。她很无力,也很疲惫,因为她知道自己再如何劝慰已经毫无用处。
她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而宇文祥,就是那个人。如今,他的家族与自己的家族如今对立,而他最终没有选择自己,他不愿意做出让步,哪怕他曾经说,“我愿意对公主,俯首称臣。”
合庆想起他的那些话,心里隐隐觉得可笑。她承认,她是陷进去了,陷进了他编织的一场美好□□里,他请君入瓮,然后又共同在这样的梦里,生活了一载。
如今,是该醒了。
然而,她却自我发问起来,如果......如果这就是他们的结局,那一开始,他何必还来招惹自己呢?
攀墙而望的人是他,夜宴再逢的也是他,向皇兄提出婚事、融化自己、偏袒自己的人,都是他啊。这一次,为什么他就止步不前了呢。
明明,他们可期的未来就近在咫尺,触手可得,他这一次为什么不愿伸出手了呢。
他是给了她一场真实爱情的人,甚至成了她的依靠,她对爱情的一种信仰。不错,她一开始是并非心属他...可是她后来明白了,以前那些,不过是自己想象的美好罢了。他才是那个自己想相伴一生的人。
但是现在,如果她放弃了他,那等于放弃对于爱情的一种期盼,更是粉碎了她曾经对“执子之手”那一句话的全部遐想。
她想,也许他们终归晚了一步。
沉默良久,在梅花盘香燃尽的时候,宇文祥侧过脸,眉头迎上夕阳,淡淡开口道:“这是我为你能做的一切了。”
合庆被他的突然开口引回神,她不解,却没有说什么。
宇文祥胸中沉下一口气,面色如平湖秋波,道:“你会护你周全,只要你不阻拦我。”
她冷笑一声,“怎么,豫王,这是要灭口么。”
他皱眉道:“我怎么可能......”他定了定,随即恢复平淡,不快道:“你也看见了,这一次是滇南王,可见并非我一人心有芥蒂。削藩...是皇上太过心急罢了。”
合庆双目悲戚,毅然摇头:“你知道的,我断然不会与你共看江山,若赵家与大垠真的气数将近,我将以身还朝,绝不苟活。”
宇文祥听得心里一寒,他知道她的倔强性子,她赵家的事情比天还大,可是,她所谓的那些家人,又曾真的对她好过么?
他越想,心中越觉得不公,又替她感到不值。可是,见她这般神色,绝无半点伪装,他心中也相信,她是做得出来这事的。
“你爱我么?”
宇文祥突然这般问道,如此直白,又猝不及防。他从未对她说过爱她,此情此景,他倒是先问合庆了。
她愣住,张了张口,始终却说不出话。
爱这个字太过沉重。她并非不爱,只是,因为它对于她来说弥足珍贵,所以才不会轻易开口。她被他这样突如其来的质问定了身,却不知为何自己这般难以开口。
宇文祥看着她,等待了许久,喟然长叹,右手自桌上移至腿上,有意无意地拍了拍,无奈一笑:“看来,你同我一样,也不知道爱,到底是什么。”
“......”
他见她不说话,也没有再问她什么,只是自言自语似的:“有一首诗,这样说的,至近至远东西,至深至浅清溪。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你一定听过的吧。”
“我并不认同那句话,至亲至疏夫妻......难道夫妻间可生死与共,相濡以沫,亦可以形同陌路;可以誓同生死,亦可以反目成仇,甚至不共戴天么....若是那般,为何还叫夫妻,还叫爱呢。我曾经想,夫妻双方只有把对方当做自己人,彼此交心,才能长久。可是我们,大概只做到了悦心,却不曾真的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