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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妈妈,你不去吗?”
李女士双手垂在身侧,从我的角度恰好能看见,她指尖还残留着薄薄一层粉笔灰,白色尘埃勾勒出指腹表层年轮似的纹路——她显然是正上着课,闻讯匆忙赶来的。我有些恍惚,一开口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连忙止声,握住她的手,一点一点地用袖口擦拭。
她觉察到我的失神与懊恼,脸上终于露出一点笑意,尽管看起来还是很勉强。
“不了,你替我……好好送她一程。”
武大郎鼻尖还挂着汗,他擦也不擦,只不住缓缓拍打我的背,像是在哄孩子睡觉,而我知道他是怕我哭。
我们身后,黑色的汽车发出一声短促的鸣叫,紧闭的车窗降下一半,露出舅舅一双略显不耐烦的眼。
姑姑搂着李女士的肩,在她耳边低声说着什么,两人眼周潮湿,紧紧挨在一起,在这样一个没有阳光,气温骤降的早上,漂亮得像幅印象派油画。
李子甜神色依然冷漠,她走到我面前,先对武大郎使了个眼色,在后者松开我的时候蹲下来,视线竟要比我矮上一些,但这并不削弱她语气中强硬。
“不准哭,李孟已经够难过了,要哭躲车里哭去,别在这煽风点火。”
我愕然——我哭了吗?
不容我想清楚这个问题,一只单薄却宽大的手掌兜头罩下来,干燥的皮肤轻轻拂过我脸颊,为我抹去那些新鲜又令人难堪的湿润。
武大郎另一只手贴上我后心,引着我转过身,又向前推了一把。“上去吧,听你姐的话,李老师……我会送她回去的。”
我像个没有自己思想的木偶人,他说什么就是什么,麻木地被他牵着走。
“你相信哥哥吗?”拉开车门时,他忽然这么问。他弯下腰来,声音轻得能被一阵风冲散。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但我此时情绪低落,无心去琢磨他话中是否有什么深意,只是顺应本心地点头。
闻言他长出一口气,那神情不甚分明,像是一种大石落下的释然,又像是一种跃跃欲试的期待。
他为我关好门,隔着一层深色的玻璃向我挥手,李子甜从另一边跳进来,细长的胳膊从我身前探过来,降下我这一侧的车窗,武大郎也识趣地往旁边让开几步。
没了遮挡的视野中,色彩又鲜活起来,夏的明亮还未来得及被秋的萧瑟完全取代。我看着绿意盎然的树下,姑姑又抱了抱李女士,她们互相为对方擦拭眼周,最后贴了贴面颊。
汽车发动时近乎无声,低调地暗示着它优质性能背后必然不菲的价格,而李女士扶着自行车,穿一件洗得发白的衬衫,头发乱了,在车轮碾起的尘土中,注视我的眼眶通红。
她的身影离我越来越远,我忽然冲动地半跪起来,双手扶着窗沿探出身去,冲她大喊:“妈妈——”
“妈妈——”
我也不知道我想表达什么,我说不出别的话来,只一味地重复这两个字。
呼呼作响的风声中,我听见舅舅不悦地命令着:“还不弄他下来!找死是吧。”
李子甜不动声色地扶着我的腰,小臂的肌肉绷紧了,拉出好看的线条,随时准备着将我拽进去。
然而因为此时并不是上下班高峰,大路空旷得一如荒野,古树又高又远地站成两列,冷漠地观望。除了风的触碰,我什么也没有。
我看着李女士变成一个小点,再完全看不见,还是固执地不肯收回视线。李子甜的手掌张开,拢在我身前,缓缓把我带进她怀里。我双眼被风吹得生痛,本能地寻求安慰,转过去紧紧抱住她的腰,把脸埋在她披散的长发里。
她捏着我的手,这才不紧不慢地开了口:“李椿林,您可真是教科书式的铁石心肠。”
直呼其名却又用了敬语,舅舅冷笑一声,听起来更恼火了。
“目无尊长、冷嘲热讽。看看你把她惯成什么样!”
我悄悄抬头,视线穿过影影绰绰的棕色发丝,看见斜前方的座位里,姑姑仰头靠在椅背上,苍白的手掌遮在眼前,声音里还有未褪的哽咽:“安静一会儿吧,拜托你们。”
她说:“我心里难受。”
那是一种诡异的默契,父女俩同时沉默了,我能感受到李子甜在一僵之下,强迫自己渐渐放松的身体。战火果然未能打响,只余硝烟仍旧弥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