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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夏天总是很快乐。
它背后有十分丰富的含义:游泳池、冰棍、冰箱里的西瓜、漫长的暑假,和每天晚上把我摁在桌前写作业的李女士。
我不知该如何确切地去形容李女士,或许该用上所有我已知的美好词汇,但我实在缺乏某些浪漫与文艺的细胞。又鉴于幼时,我深受各类神话作品的荼毒,兼之李女士留给我的大多是一个日理万机的背影,于是我思来想去,决定将所有形容都归纳为一个称呼:王母娘娘。
我觉得这简直非常贴切——那可是天上仙女的大姐大。
“王母娘娘。”
我坐在自行车后座上,意思意思地牵住了她的衣角,嘴里叼着根橘子味的冰棍,滚烫的空气烧得橙色汁水化了我一手,蒸发后有一种令人不适的黏稠。我从兜里摸出纸巾,含糊不清地问她:“我爸都生弟弟了,你不去给我找个玉皇大帝吗?”
她背上被汗浸湿,蝴蝶骨沉默地耸动,振翅欲飞似的,我猜她可能没听见。我三两口嚼了橘子冰,口腔冻得发麻,然后扶着她的肩迎风站了起来,高度刚好能让我嘴里的凉气哈到她肩胛。她一反手抽过来让我坐好,我左右蠕动了一下,偏不。
我凑过去,用不黏糊的那只手抹了一把她脸上的汗,擦在自己裤子上。她斜眼看我,看样子应该是个警告的眼神,如果她能忍住不笑的话。
刚才那个问题我本来想再问一遍,她一笑,我又不想问了。
是啊,我进行着深刻检讨:我为什么要撺掇她再找个男人来和我争宠?
从菜市场出来,我坐得老实巴交,怀里抱着一个塞满蔬菜的大袋子,最上面摞着鸡蛋,因此我不敢让它们完全压在后座上,免得被突如其来的颠簸弄破了,只能半搂半提着,两条手臂很快就酸了。李女士提出要用她挂在车把上的两斤排骨加牛肉和我交换,我拒绝了她,并对于她这种质疑我男子气概的行为进行了严厉谴责。
她单手捞了一把额前的湿发,乐了:“李子甜家的狗站起来都比你高。”
这描述未免太过夸张,但我比同龄人矮了半截也确实是不争的事实。据所有亲人说,我是早产儿,当年李女士一不小心从楼梯上滚下来,送到医院时我俩都快不行了,九死一生才没造成什么一尸两命的惨剧。
个子不高对于男孩来说是挺致命的,但我并不因此埋怨。因为奶奶告诉我,当时大家都让医生保我妈,是李女士硬撑着不肯晕过去,不依不饶地让医生无论如何也要把我救下来。
我问她当时怎么想的,平时看着那么精,怎么关键时刻就犯傻呢?
她锁好车,掴了我后脑勺一掌:“别跟李子甜学,没大没小。”
“当时哪想得了那么多啊。”她又说:“你是我儿子,我盼你出生盼了那么久,他们说要放弃你,我怎么受得了。”
我撇开头去看树后面的太阳,金色的日光穿过繁盛的枝叶落在我脸上,我没有眨眼,假装被它晒红了眼眶。
吃过午饭,我脱了上衣站在风扇跟前,张开双臂做拥抱未来状,对正在收拾残局的李女士说:“娘娘住手,这种小事怎么敢劳动您呢。”
“今天不用你,小板凳断了条腿,刚忘了买张新的。”
我走过去接过抹布,“我长高了点,不用板凳也够得着。”
这就有点大言不惭了,李女士没说话,坐在桌边笑眯眯地看着我,直到把我耳尖都看红了。
“贝贝今天这么懂事,是不是……”
我打断她:“我没有惦记那个遥控车。”
她在我背后笑得很大声,不用回头我也想象得出来她眼睛弯成两座桥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