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1 / 2）

四月芳菲尽，宋阳家单元楼底下那颗紫荆花树上密密的小花一边凋谢一边在枝头枯萎，他抱着一堆废纸废底下的大垃圾桶，路过那颗紫荆花树时他抬头看了看，半个月前树上挂的还只是小花蕊，如今都枯黄干燥，在枝头欲掉不掉。

家中过两天要住进新的人，但卧室不够，而书房本是两间小卧室打通了合在一起的，现在就要把书房整理了，腾出一个卧室来。宋阳父母均是本地D大的教授，好几年前在北方资助了几个贫困学生，今年年初一个名为陈枫的学生的父母因为意外而丧生。宋阳父母在得知这件事不久后就动了将他接来C城的心思，一来陈枫实在聪明，现在他正读高一，如果能来C城接受更好教育资源的培养一定会大不一样，二来夫妇二人实在太忙，在学校忙课题忙项目，稍微一有空又要奔赴各地参加各种国际会议，独子宋阳一人在家里有些过于孤独了。

宋阳蹲在垃圾桶旁，将那一大摞书和纸放在地上摊开看，确定那些书都是些年代十分久远的期刊和重复的会议论文集而那些纸中看起来并没有什么重要的演算经过才又将它们齐整齐了放在垃圾桶旁边。

宋阳家住九楼，这个小区已经有些年代，电梯也有一些老旧，每次上下之时都会发出些机械转动的声响。宋阳进了电梯，稍稍往后靠了靠，电梯上下带来的风往他的头上吹。他已经整理了两天他爸妈的书房，直到今天才总算整理出点可以放下一张床的空间。

今年似乎还没感受到春天温和的气息，几场春寒一过就是持续的高温天气。宋阳伸出手背抹了抹额上的汗水，将书柜第三层上最后几本书抽出来。

“The 5th IEEE international conference on…”宋阳轻声念道，父母研究的内容对他一个高二的学生来说实在是太深奥，他看不懂全是英文的论文内容和高深的图表，只能凭借出版时间决定书本的去留。他将这几本书塞进到另一边的大书架上，然后大功告成般看着几个空空的书架－－现在只要将这几个书架拆开暂时放到客厅，再叫人把已经订购好的新床送上门就行了。

清明假期全部耗费在家中整理屋子，而宋修柳玫夫妇则去了T市办理领养陈枫的手续，等他们一回来，家中就要多出一个弟弟。宋阳情绪上对这件事没有有多大的感触，只是对自己父母给出接陈枫回家的第二个理由感到奇异。宋阳正是高二到高三的关键时刻，每日除了在学校上课，每周末的半天假都要用来上提高班，每天都忙得不得了，实在是说不到孤独那儿去。

宋修与柳玫其实和陈枫其实交流得并不多。陈枫在镇上读书，住校，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守着村中的几亩地过活，柳玫每学期会按时给受资助学生的父母寄快递，送些吃的和几封鼓励的亲笔信件。陈枫会回信，再用顺丰将信寄到柳玫的办公室。柳玫知道陈枫的父母不识字，信都是陈枫写的，但是信件从来都是以陈枫父母口吻回的，信中的内容从来不表露一点陈枫自己的意思。柳玫去T市前曾和宋修谈起这个问题，说她觉得陈枫可能有点孤僻。宋修讲到陈枫只会想起陈枫父母寄过来的陈枫的试卷，完美又漂亮，宋修回答说哪个天才是不孤僻的呢？柳玫心中却有计较，她是真的希望有人来陪陪她沉默寡言的独子，而不是把他也越带越孤僻的。

陈枫父母在去年进入一家煤业公司工作，年初一场失误的放炮作业造成五人死亡，这其中就有他俩。陈枫的大伯拿了三万块抚恤金，公司将陈枫父母送去了火葬，短短几天，留给陈枫的只有两个圆圆的骨灰瓮。从知道宋修夫妇要来接自己到真的坐上飞机去C城，陈枫等了两三个月，期间他落下了学校的课业，独自一人过了一个春节。

陈枫背着个鼓鼓的，右手提着一个黑色的大纸袋，穿着有些皱的带绒格子长衬衫，深蓝色牛仔裤底下是一双看不出牌子的帆布鞋。那个黑色的纸袋中是他父母的骨灰瓮。最开始几天，陈枫一直抱着骨灰瓮跟着宋修与柳玫办着各种手续，后来去机场的路上柳玫告诉陈枫不要像这样将骨灰瓮抱在胸前。

柳玫说：“你这样带上飞机可能会引起其他人的恐慌，或者有些人有宗教信仰，会觉得你的做法不妥。”

最后陈枫在文具店买了一个黑色的纸袋，将两个骨灰瓮放了进去。瓷瓮相触发出一点清脆的声音，陈枫皱着眉转了转其中一个又才将袋子合上。

到了T2航站楼，先要安检才能入内，安检队伍中陈枫排在宋修和柳玫的前面，宋修对陈枫说：“你不用怕，我们在你后面，没有行李会压着你的东西。”东西自然就是指的陈枫父母的骨灰瓮，而宋修柳玫的确也没有什么行李，只有宋修手里的一个文件袋和柳玫的一个斜挎包。陈枫先将纸袋放在脚边，又将书包放在安检带上，才蹲下｜身来把骨灰瓮取出袋子，让袋子横过来，又将骨灰瓮放进贴在地上的袋子中。陈枫动作很快，并没有耽搁多少时间，等他将纸袋放上安检带宋修和柳玫才明白陈枫是怕竖着放袋子会被安检机的帘子弄倒。

进了航站楼，宋修拿了三人的身份证去机器上打印登机牌，柳玫和陈枫站在不远的地方等他。此时正是下午五点，离飞机起飞还有将近两个小时。北方天气干燥，到了四月也到处都是噼里啪啦的静电，柳玫有些烦躁地理了理自己乱糟糟的长发，向陈枫说道：“六点五十的飞机，九点半才能落地，到家都十一点了，现在饿吗？吃些东西？”

陈枫有些犹豫地点了点头。十六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动不动就会觉得饿。柳玫笑了笑，想去牵陈枫的手，刚伸出一点距离又想起早上在酒店开门被静电电，拔充电器被静电电，叫了出租车，开门时又被电。于是柳玫缩回手，只是说道：“你看你，实在太瘦了，像个小竹竿儿似的。”

陈枫跟十六岁的同龄人比起来身材确实有些单薄，但和有些城里孩子整天光想着吃零食不吃饭才长得瘦不一样，陈枫纯粹是被饿的。

陈枫父母每周给陈枫一百一十块，其中一百块必须充进饭卡，用来吃饭和打热水，外面街上的吃的都太贵，两顿就吃没了，陈枫跟着同学一起去过两次就再也没去了。食堂虽然便宜，但是分量少油荤少，总是吃不饱。但好在长期以来陈枫都是这样饿过来的，对肚里空空的感觉已经麻木了。

宋修取好登机牌回到他们身边，他拿出手中的登机牌看，找到柳玫和陈枫的，连着身份证一起还给了二人。陈枫还没有坐过飞机，他有些好奇地看了看那张长长的印着自己名字和拼音的牌子。

“我们先找个吃的吃，时间还早。”柳玫说。

此时正是饭点，许多吃饭的店都挤满了人，最后找来找去只有一家面馆还有几个空位。店面狭窄，柳玫进了店先占了一张桌，对宋修说：“给我点小份牛肉面。”

宋修推着陈枫往前台走，说：“你看看你想吃什么，哎呀，”宋修像是突然发现似的说道：“东西该放在位置上的，你看你又背着又提着，不累吗？”

陈枫摇了摇头。到了前台，他低头看菜单，被菜单上的单价惊了一跳，一碗小份的牛肉面居然就要三十六元。他左右看了看，对服务员报出最便宜的那个“时令蔬菜粉丝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