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本(1 / 2)
实际奉旨入宫倒是正中冯折下怀。他原本就带着何家盐庄的案子,因三五殿下回鸾极喜,陛下把处置何家的事情都搁在了后面。他松了口气,却不好贸贸然接触宫中的表弟,原想着宫宴上能再敲打敲打秦则铭,谁知斗大的圣旨砸下来,倒是名正言顺了。
他调戏完唐乔吟,又出宫上西市溜达了一整圈,买了几挂羊肉回来。还未进宫门,便有小内监没头苍蝇一样撞到他跟前来。那小内监一抬头,一张哭脸,冯折看完就乐了:“安总管,上哪儿去呢?”
“诶呦冯爷!”小安子简直像逮着了祖宗,一把抓着冯折的胳膊,很不能飞檐走壁地向冯折临时待的那柏梁台赶,“您可算回来了,我家主子请您宫里一叙,再找不到您,小的们都得屁股开花!”
冯折忍笑,他知道他那倒霉表弟平日虽没什么大能耐,却也从不摆主子架子苛待下人,不过是唬他罢了,便说:“什么稀奇事儿要八殿下亲自去柏梁台?只会我一声儿,我这不就往泰华殿去了吗?”
小安子心里把人狂骂一百八十遍,给您信儿了您倒是接啊,一面脸上还得堆着笑:“冯爷说哪儿的话,您是我们主子娘家表兄,我家主子自然以礼相待。”
他表弟那点小九九,冯折门儿清,也不废话,只随着小安子进了柏梁台。果然秦则铭坐立不安待在冯折那书案前,来回踱步,一见冯大神可算回来,当即把小安子打发出去。
“草民见过八殿下。”
“哎……表兄,你,这会儿还跟我讲什么礼数……”他有火气,却不敢发,只好耐下性子来把人扶起来,“表兄托小妹送来的信……”
“哦,”冯折自顾自请秦则铭上座,再端坐下首沏茶,“殿下看了?”
“自然是看了的,凰儿虽然以为是言闵递进来的,但我认得你的字。”秦则铭一时情急,一时有有些踌躇,故而吞吞吐吐道,“表哥知道,那秦则珩早已视本王为眼中钉,如今何家的事情巴巴送到眼前来,难道要本王也假装看不见吗?”
冯折不动声色看了他半晌,秦则铭只好一咬牙,自己接着说:“是,我承认我在恭平王府做了手脚,让父皇的人发现了恭平王与何家盐庄本来就有勾结。可那也不是我污蔑他的!恭平王若当真没有敛财之心,他又何故……”
“那你也不该捏造恭平王伙同何家在陇西屯财屯兵,为祸一方,是有谋反之心。”冯折屈起手指敲了敲桌子,“你知道,陛下可以容忍恭平王私敛巨款,贪图享乐,为富不仁……但他决不能容忍他的手足有谋反之心!恭平王与九殿下的母妃关系匪浅,因而你想一石二鸟,把秦则珩这根眼中钉拔除,在陛下面前长脸,所以你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何家的人活着,不能让他们说出真相!”
秦则铭明显提前并不知道冯折了解了这么多内幕,只好闭嘴。
冯折眼神微动:“何家的确是从私盐贩子收编成了官商,的确与恭平王府苟且。这些都没错。可是,莫须有的罪名一旦扣上去,不仅伤人,而且伤己。则铭,就算恭平王造反这件事情陛下真的信了,你就能高枕无忧吗?你是第一个告发亲王叔的人,陛下与恭平王的手足之情损毁,你自己必然引火烧身。到时候别说扳不倒九殿下,你自己在宫中都没有立足之地了罢!简直就是给三殿下送枕头啊!”
秦则铭一惊:“三哥?怎么会说起他?”
冯折冷笑一声:“你以为你在大理寺的眼线绝对安全吗?我为什么会知道这些,你不觉得有问题吗?”
秦则铭眉心一拧:“难道,难道大理寺……其实三哥也?”
冯折摇摇头:“有人特意给我爹泄露这些消息,至于是谁,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是则铭,做事不能本末倒置,做人更不能累及无辜。与其有精力和那虚头巴脑的富贵王爷斗,还不如把精力放在正事上。”
“正事?”秦则铭犹疑,忽而又想起冯折那张信纸,“可是,赋税是父皇协户部钦定,我又能如何?”
冯折叹了口气:“咱们这位陛下不论再怎么好大喜功,也要顾及百姓生计。前些年受灾各地的赋税如此奇怪,你不觉得问题不止出在陇西吗?”
秦则铭略一忖度,大惊:“表哥的意思是……当初赈灾那些银子,其实没落到灾民手中?陇西如今可能还是一片荒土,民不聊生?”
说到这里,冯折忽然一揖:“这就劳烦八殿下亲自查证了。若是能把这起子真正的贪官发落了,不比何家一万个人头来的高明?也不必忧心九殿下再越过你了。”
秦则铭听罢,这才心服口服一揖:“表哥,从前是则铭考虑失度,乱了阵脚,失了分寸。从今往后,一切以表哥马首是瞻。”
冯折嘴角一抽,也不知自家表弟到底像谁,愁人,连忙把人扶起来:“八殿下可折煞我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殿下能在宫中立足,便是冯家能在兰陵立足,牵一发而动全身,我自当为殿下尽力。只是……往后行事,还是不能如此鲁莽,一切以大局为重。”
……
俗话说,一物降一物。
自从冯家这位小相爷进了栖梧宫的大门,宫里上下人人都传起流言来,说这位公子哥儿是位出了名的铁手腕,也不知道是用了什么法子,十二殿下的宫里不哭也不闹了,风筝不放了,祸也不闯了,小公主太太平平安安分分地在宫里读书写字,甚至还老老实实地上早功!
这话传到秦凰耳朵里的时候,这位“安安分分”的故事主角正及其不安分地钻在文华阁后头一间狭隘昏暗的藏书阁里,踮起脚尖去够书架上一本花里胡哨的画本,自从她被她母后罚了禁闭起,栖梧宫里的画本闲书统统都被没收了干净,一屋子的女德女规,秦凰读得一个头有三个大,软磨硬泡想尽办法,才从十分侧面的方式得到了消息,她借着这几日“用功”没人打扰的好时机,拐了十几个角躲过巡查的暗影卫,这才偷偷摸摸地窜进这蒙尘的格子间里去了。
绿萝站在门口替秦凰心神不宁地望风,“殿下,您找到没有啊,这都半柱香的功夫了,文华阁快要下堂了!”
“别吵,我这不是正用心找着呢吗,”秦凰把几本变法、兵法丢回书架上,拍了拍手心的灰,扭头去找另一侧书架,“你说这破大点地方怎么能放这么多书”
绿萝认真地打岔,“殿下这话真有趣,藏书阁不藏书,那还放什么呀,听说文华阁多年来各代夫子的手记、将军们留下的兵法都藏在这里,殿下可千万小心啊,若是弄坏了哪一本,可又要挨骂了。”
秦凰不耐烦地翻动林林总总她连名字也看不懂的书籍,“知道了知道了,你真是母后派在我身边的小唠叨鬼,我就是找本书,哪里能弄坏什么东西。”
“您还不弄坏什么东西呀,每回出去玩儿,您不是打碎花瓶就是闯点祸端,”绿萝摇头晃脑地反驳,“皇后娘娘说得对,殿下您就是风风火火的,哪里像是皇宫里嫡出的尊贵公主呀?”
秦凰忙着自己的事情,懒得理她这说教,“你什么时候也学这套教育人的话了,谁管我平日里什么样呢,只要在朝堂上能装出一副尊贵的模样来不就好啦?”
这回绿萝没有再多啰嗦叮嘱,藏书阁的门吱呀地轻响了一声,秦凰透过层层叠叠地书架子往外探了探脑袋,没发觉什么异样,眼看日落西山,文华阁确实快要散课,也不再和绿萝争个对错,赶忙抓紧手下的动作,手忙脚乱地翻动起来。
翻过了三大架子的书,秦凰已然是一脑袋“战国策”和“阅览手记”,灰暗的书封原本就那么没趣了,还偏偏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呛得她咳嗽了好几回,好在,在秦凰快把眼泪咳出来之前,那几本花花绿绿的封页终于在几本策论后头露了真容,十文钱一叠的画本在这些古籍面前看起来显得格外熠熠生辉。
“唔,《霸道王爷小娇妻》、《天才毒妃爱上我》、《将门小庶女》……还好,都在都在!”秦凰雀跃地把一叠画本上的灰尘抹掉,心肝宝贝似的揣进袖子里,“还有一本最好看的《盛世天下之相爷追妻》到哪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