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沐二号（1 / 2）
在生和死之间, 卢秋鸿的思维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飞跃起来, 大脑深处和我们进行了一场激烈而别开生面的对话。在求同存异的共识下, “我们”短暂地接管了卢秋鸿的身体, 让他的思想和身体同时进入了新的层次。
他完好无损地从废墟中爬了出来，舍去心中属于人类的慈悲和犹疑, 成为了“我们”的一部分。
这是一种极其玄妙的体验。
在人类上万年的历史当中，每个人都在寻求群体感，却又无可避免地意识到他们是单独的个体, 彼此之间的鸿沟远过星球与星球之间的距离。如果说人类是这个星球上最独特的种群, 那这种独特背后隐藏的是孤独。
然而在我们中间，这种孤独消除了。每一个决定背后都站着千军万马, 五颗星球上无数的点织成细腻的网，既是通向希望的天梯，也是消除绝望的保护网。
“我们”思考，“我们”决定, “我们”全知全能。个体被裹挟在暖洋洋的涌流之中，那从原始人走出山洞时开始萦绕的数万年的恐惧未知被洗涤殆尽, 进入继猿人类、原始人类、智人类、现代人类之后的第五个阶段。
“我们”。
卢秋鸿还是卢秋鸿，还是忠诚的狙击手, 还是玩世不恭的浪子, 但又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个体的个性与喜好并未消失, 却让位于更加宏伟的群体意志。
我们的意志。
就像此时, 他微笑着看着商沐, 理所当然地述说他的心路历程, 完全没意识到他此时此刻的所作所为与他二十多年来坚持的忠诚完全背道而驰。或许他意识到了，但并不认为这又多么重要。
商沐难言地望着对方，看到的人熟悉又陌生，他问：“那你还是卢秋鸿么？”
“当然。”对面的人回答道。
钟离璞紧紧握着商沐的手腕，从鬼屋的离开通道走出，快步向建筑背后走去。漂亮的城堡装修完善，背面也一丝不苟，没有丝毫让人出戏的地方，但这种周全显然少有游客能够体验。
钟离璞确认四周没有别人，立即反手将商沐按在墙上，低下头用嘴一颗一颗解开对方衬衫上的纽扣。
商沐试着挣扎了一下，无果，他无奈地说：“小玉，你轻一点……”
钟离璞微微扬起头，灰色眼睛朦胧地看着商沐，无辜地眨了眨。手上的力道一点都没有松下来。
商沐试探着说：“如果你想做点什么，我们可以在别的地方。我们可以去外面的情趣酒店……”
钟离璞突然用力将他翻了过去，面对墙壁背朝自己，十指扣在对方的十指指缝里，几乎有些凶狠地将他压在墙上。
商沐不由叫道：“小玉……”
“是因为好奇心惹的祸么？”钟离璞压着他，突兀地问道。
“什么？”
钟离璞再次重复了一遍，一字一句咬字清晰：“是因为好奇心惹的祸么？”
商沐机械地回答：“什么？”
钟离璞心往下沉，第三次问道：“是因为好奇心惹的祸么？”
现代机器人的特点之一，当你重复十个字以上完全相同的问题，他们的回答会和第一次一模一样。无论重复多少次，他们都不会改变答案，无论这有多么不合理。
“什么？”
钟离璞手指用力，将对方的手指生生向自己的方向弯折过来，发出清脆的咔嚓声。
“商沐”发出一声惨叫，手指软软地搭着，努力想要回头：“小玉，你为什么……”
“闭嘴！”钟离璞在对方手肘关节处发力，活生生将他的小臂切断，从身体上撕了下来。鲜血喷涌而出，钟离璞冷漠地擦了擦血，用手指从里面拨弄出伪装成血管的电线。
机器人。
哥哥只是短暂地从他眼前消失了几分钟，他就把他弄丢了。
他泄愤地在对方的屁股上踢了两脚，压着机器人的脑袋不抱任何希望地问道：“他在哪里？”
机器人的脑袋突然之间旋转了一百八十度，商沐的脸正对着钟离璞，温柔地笑着问道：“你想知道么？”
钟离璞在那张脸面前无法抑制地一阵心悸，随即勃然大怒：“不准用这张脸！”
他的手指在对方脸的边缘划过，试图将面皮撕下来，但机器人的做工精良，脸做得尤其天衣无缝，就连伤痕累累的样子都像极了商沐。
他声音缱绻，像往日一样温柔地询问：“需要我帮忙么？”
钟离璞的手指颤抖了一下，睫毛剧烈地扇动，整个人经历了一场十级地震。但动摇只维持了一瞬间，他随即冷静下来，问：“他在哪里？”
“游乐园酒店，405总统套房，我在那里等你。”他强调了“我”，就好像他真的是商沐一样。
钟离璞漠然看着他，随即将他的头从脖子上拧了下来，一脚踩爆。
他小心地没让人造血浆沾上自己昂贵得体的休闲服，转身向对方所说的地方赶去。
他找到405套房，敲了两下，随即一脚踹开了门。
商沐坐在卢秋鸿的身边，他没有感受到对方所说的“人类生来便有的孤独”，倒是发觉自己和对方确实已经成为了两个物种。
他缓缓说：“大雁，你想让我说实话么？”
“洗耳恭听。”卢秋鸿脸上否定式欢迎的神色，不知来自于“我们”中的哪一部分。
“你没有进入什么新的层次，你也没有进化。你也许变得更强了，但你失去了更多。我同情你经历的一切，但事实就是，你在极端情况下不得不接受帮助，然后被这个所谓的我们压垮了，主宰了。你的思想被征服，身体被征用，过去被否定，命运被支配。这不是进化，大雁，这是奴役。你变得再强也不能改变这个事实。”
卢秋鸿眼中翻起一丝波澜，有随即归于平静，他说：“我曾经也是这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