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在先于本质(1 / 2)
偶尔,津岛修治会知道自己在做梦。
梦中他还被名为保护实为幽禁地关在那座数百年历史的和式宅邸中,只能与书本为伴。
厌恶着藏污纳垢的所谓华族,期待又畏惧着外面的世界,渴望着某种尽善尽美之物来赋予自己意义但又无法说服自己去相信它真的存在。
日式宅邸的深褐色顶梁下,一切都如同年代久远的泛黄底片,带着古老腐朽的气息。
面容模糊的人影来来往往,动作缓慢木讷,像在排演一出蹩脚的哑剧。
“太宰治已经死在那场祭祀仪式中了,以后你就叫津岛修治”,着丧服的女人抱住眼神懵懂的黑发孩子,“不要随便说出真名,会被怪物找到的,知道吗?”
“如果没有生下你就好了,如果没有遇到那个人就好了!”
鬓发散乱的女人状似疯狂地掐住他的脖子,泪水滴在他的颈侧,语调哀切:“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自己当时是怎么回答的呢……
据说大脑会主动遗忘对自己不利的记忆,真是便利。
虽然具体对话记不清了,但唯独那时所体会到的感情依旧清晰。
喜悦着,为了刚得到的这份只属于他的与恨意交织缠绕的深切爱意。
悲伤着,为了刚刚得到便已近在眼前的离别。
唯独没有对死亡的恐惧,人怎么会恐惧从存在之日起便铭刻在自己生命里的事物呢。
似是被小孩子平静的眼神所刺痛,女人放开手跌坐在一旁痛哭着,很快被闻声赶来的男仆拖走。
“这是邻居家的疯子没看好跑出来了,津岛少爷您不必在意。”
女仆一边低头处理着他颈部的红肿,一边说。
“太宰治,我的名字”,他鸢色的眸子中带着笑意,衬着苍白精致的脸孔像传说里佛前座下的童子般美好,尚带沙哑的声音说得很慢却笃定:“很遗憾吧,我还活着这件事。”
女仆的手无法抑制地颤抖着,仿佛眼前的小孩子突然变成了恶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站起身匆匆离开了。
幸好她没拿走医药箱,他不甚在意地想着,熟练地上药后在颈部裹上绷带。
那个女仆再也没出现过,宅邸里的其他人也远远避开他,只定时送来食水。
看来触发点是名字?影响范围是?
他们不能直接动手,甚至连在食物里下毒或抛弃到荒野里都做不到,应该是还有其他限制条件?
无所谓了,我已经厌倦了这个地方,不管是因为什么都不想去理会了。
等把这些书看完了就离开吧。
津岛修治伸了个懒腰,看着盆景般精雕细琢的庭院因缺乏人养护而日渐荒废,随手往锦鲤池里撒了一把饲料,金红色的锦鲤挤成一团争抢着。
“要不要试试看自杀呢~”
他露出了独属于小孩子的甜蜜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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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是一条光的河流,凑近看才发现是由无数极微小的发光生物汇聚而成,快速而无声地流向未知的远方,除此之外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津岛修治站在河边,注视着这与以往世界观完全相悖的景象,心情却是难得的平静。
没法前进了,不是物理上的,而是有什么更高层面的近乎规则的力量阻止了他。
如果继续沿河走下去,会到哪里呢?这条光河的尽头,是否会有他所寻求的答案?
“哦呀?遇到了相当可爱的同路人呢”
一个声音响起,他扭头看去,不远处站着一名带着半边狐狸面具的和服男子。
这片空间的时间似乎是静止的,他没法确定自己沿着河走了多久多远,之前还偶尔会碰上人形的灰色影子,但都很快消失了,这还是第一次碰上有意识的人。
“没想到在这里能碰到人”,和服男子唇角微微勾起,似是在表达喜悦,语气却淡漠至极,“相遇在此,也是有缘,要不要暂且停下聊聊?”
似是看出了津岛修治的拒绝,他再次开口:“反正你也没法继续前进了不是吗,不可见的夜之爱子?”
“……好”为对方话中透露出的信息所吸引,津岛修治点头同意了。
光河旁,两人相对坐在黑暗中,正好保持着一个看不清对方神色的安全距离。
“就叫我狐狸吧,公平起见,一人一个问题,你先请?”
“……你可以叫我乌鸦,夜之爱子是什么?”
“夜之爱子啊,解释的话大概比较像蜂王,能够吸引各种非人之物。妖精、虫、怪之类的则是不管蜂王能不能看见都会聚集过来的工蜂,会带给蜂王幸福或不幸。”
“不管能不能看见吗……幸福或不幸是指?”
“这可是第二个问题了啊,嘛,照顾下小孩子。那些非人之物的热情或好意未必对人类有益。这点我想你已经体会到了?即使看不见它们也会想办法向你彰显自己的存在感……对吧,自杀未遂的乌鸦君?”
虽然被面具挡着看不见,但津岛修治能感觉到对方带着恶意的眼神。
他摸上脖子,上吊未遂的青紫痕迹还很明显。之所以会来到这里,也是因为在山林里上吊时绳子断掉,待从昏迷中醒来,山林已被浓雾包围,然后就是漫无目的地前行。
“我最初还以为是自己有妄想症,所以出现了幻听。可是后来伤害过我的女仆突然死掉了,脸像恶鬼一样似的,医生说是被吓死的……同样的情况后来又出现了好几次,是它们干的吗?”
“非人之物会主动靠近夜之爱子,为了被看到它们甚至会试着杀掉你。但却没有成功,反而转为杀死伤害你的人……真是太有趣了,你真的是非常非常有才能的夜之爱子”,狐狸带着笑意说:“话说回来,如果她们真的是因你而死,你会感觉抱歉吗?”
“不会呢,大概就是有些困扰,我觉得观察她们还挺有趣的”,津岛修治面无表情,想了想继续说:“谁能想到伤害一个被幽闭的小孩子来转移压力居然会搭上了自己的性命?她们的运气真糟啊,大概也就这种程度的感觉吧。”
“不要说这些无聊的事了,下一个问题,这条河究竟通向哪里?”
“好问题,可惜我也不知道,从没有人回来过。如果不是因为我是灵,你是夜之爱子的话大概连注视光河的能力都没有。那些想找到光河源头的人究竟是得偿所愿了,还是连意识都被吞噬了呢……”
狐狸从善如流地换了话题。他从不是在意人命之人,若是为了自己的目的,不论用多少人命去填都不会有任何犹豫。
但在即将回归光河的现在,他对这个幼小的夜之爱子兴趣要大得多,究竟会选择什么道路呢。
狐狸迫不及待地问出下一个问题:“如果我说能够帮你远离非人之物,你……”
“不需要。”
“是吗?凭你的能力,如果只要没有那些的干扰,应该可以过得很好。”
狐狸表现得像个关心小辈的长者,甚至小心地隐藏起了恶意,再次劝说:“不用担心迷路,只要你沿着来处,就能回到家……”
“不必了”,津岛修治抬头看着对面莫名兴奋的男子,平静地说:“没有它们,我也是没法和那些人正常相处的,它们最多只是个外部因素,真正有问题的……”
他顿了一下,继续说下去:“是我自己。”
“哈哈哈哈哈哈哈,如果我还活着的话,一定会邀你加入我的计划的吧。”
狐狸大笑着,站起来,像在表演戏剧般张开双臂,“人是注定要受自由之苦的。因为他并没有创造自己,但却是自由的。因为一旦被扔进这个世界里来,他就必须为他所做的每一件事负责~”
“萨特的话。”
“没错,按照他的说法,存在先于本质,你是想要寻求自己生命的意义吗?”
“我不知道,说到底,生命真的有什么意义吗?”
“我真是越来越欣赏你了,作为聊天的回报,我帮你指一条新的道路吧”,狐狸大笑着,把面具塞给津岛修治,不等他回复就转身向光河走去“那是路标,能指引你去不同的地方。如果你真的想回去的话,把它扔掉就行了”。
“这是最后一个问题了,乌鸦君你要怎么选择呢?”
自称狐狸的男子消失在光河里。
“……”
津岛修治看着手里的面具,背面刻着“西东天”三个字。
他犹豫许久还是没有扔掉,而是随手放进袖子里,最后看了一眼光河,头也不回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