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世 我非帝才，君非良人五（1 / 2）

韩非被关入秦国大牢，也仍是那副风轻云淡的模样。在秦宫里，与在牢里，于他而言都一样，都是牢笼，依旧每天写写书，做做画，偶尔也想起韩国，想起他的小良子，不知是什么模样了，是不是又长高了，自己走了会不会偶有挂念自己？有没有记恨自己不告而别？还是已经安然接受了新生活？

他这般安然，自有人坐不住。半月后，李斯来看他，随从端着一杯酒。

“师兄，可还安好？”

“托师弟的福，一切安好。”

“韩非，你该死了。”

韩非勾了勾嘴角。

“师弟这是念同门之恩，来送我的。”

韩非这幅风轻云淡的模样，加剧了他的不快。

“我年少时，为郡中小吏，看见吏舍厕中鼠食不洁，人犬靠近，全都惊恐逃跑，而在仓中，看见苍中鼠，放肆食粟，任意嬉闹，不见人犬之忧。于是我明白，人有没有出息就像老鼠一样，是由所处环境中决定的。老师同教我们帝王之术，你学的比我好，老师更欣赏你，无非就是你贵为公子，我贱为草民，我何不如你。”

“哪有所谓贵贱？”

“你没经历过，怎知我之苦之难。”

“人皆有所苦难。李斯，你太过执拗。”

“对，我是执拗，我就恨极了你这幅毫无波澜的模样。”李斯恶狠狠看着他，把酒杯递给他，“师兄，安息吧。”

“李斯，物极必反，今日你为权利埋下的土，终有一日会葬了你。”

“哼，至少我看着你死在前头。”李斯手穿过牢笼间隙，把酒杯径直送往韩非身前。

韩非接过，沉默片刻，一口饮尽。

在生命清明的最后一刻，他没想起韩国与天下，也没想起他的变法主张，只有一个翩翩少年。如果能，能再见一面就好了。

见韩非倒下，李斯舒了口气，仰头大笑，震耳的笑声在偌大冰冷的牢房里反复萦回，格外渗人。他向秦王举荐韩非，知道韩非不会被秦王信用，可还是忍不住害怕，如果秦王重用韩非，他该置于何地，一辈子居于他之下。如今好了，韩非死了，再也没有这个如果。他会一步一步往上走，走到万人之上，俯望终生。

随后，李斯向秦王说韩非不堪辱没，于大牢自杀。秦王着实惋惜，可忙着准备征战六国，没多久抛于脑后。他也无暇无心去调查李斯的话是否属实，比起惜才，他更想建立千古霸业，或者本身，他想要韩非死的，不为己用，终是隐患。

时间又过去两年，张良像七年前在城门口等。这是韩非应当出使回来的时候。明明知道无结果，还是忍不住期待，看着韩国的马车越驶越近，他的心情越来越沉重。

没敢看清所有人，张良回了张府。

第二日，朝堂上下都知道韩非自刎于秦国。大家都明白这不是真相，也不敢在秦国的威严下有所怨言。

张平知道张良与韩非交好，特意来安慰他。看着他阴沉的面容，无奈叹气。

“良子，逝者已逝。”

“父亲，儿子知道。”

张良没有他们想象中的难受，因为下一辈子他们还会遇见，只是也比自己想象中更难受。生离之苦，还是死离之痛，在为人十七载的太子长琴身上愈来愈重。

韩国一日不如一日，六国的合纵连横也挡不住秦国的统一大势。公元前230年，弱小的韩国成为秦国统一的第一刀，秦国虏韩王安，以其地置颖川郡。韩亡。

新郑城里到处都是战火遗留的硝烟，和逃窜的百姓。

张府里，昔日的井井有序变为混乱不堪，丫鬟小斯都是收拾东西准备逃亡。张良正襟危坐着自己的院子里无动于衷。

今日他及冠，可父亲弟弟已亡，韩国已破，那个说帮自己取字的人也死了三年。国破家亡，在这个时代着实不是什么鲜见之事，可一股萧凉之感，还是侵入身体与血液。

“少爷，老爷和小小爷后事如何处理？”管家来问。

“从简。让三百家僮都随他们走，把剩下的财产给我。”

他想起当年祖父去世，韩非说：“人固有一死，葬死者，养生者，死人复生不悔，生人不媿。”说容易，为之艰难。

管家处理好一切，张良也让他走了，然后自己一个人离开韩国。秦王，他会杀了，秦国，他会灭了。

张良从东行，拜会苍海君，有沧海君引荐大力士大铁锤，张良散尽财产，请大铁锤刺杀秦王。天命所为，在与秦王搏于浪沙中，误中副车。秦王大怒，下急令追索刺客。

兜兜转转几载，张良亡匿下邳，居住在偏僻破旧的小屋，他也不知道自己而且还能做什么，每日苟且偷生。但也不能死去，他答应韩非的事还没完成。

一日，晨间在屋前遇见一衣衫褴褛的老人，老人佝偻着腰，脸藏在脏乱的头发里，仔细看，是一张看一眼便能忘之人海的脸。

“孩子，为我取下鞋。”

张良有些震惊，还是蹲下身子，为老人取下破旧的鞋子。

“再为我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