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旧事(1 / 2)
对于叶敏这个名字,南安并不陌生,她和阮北宁每个月收到的汇款单上都有一个这样的签名,但对于叶敏这个人,大概只有住在城西老居民楼里的人们还有点印象。
杂货铺老板的女儿,聪明漂亮有手段,十九岁就嫁给了当时薪资颇高的消防员阮明昭,二十岁那年生下一个儿子,次年又有了女儿,二十五岁丧夫,然后火速改嫁,移民英国。
短短几年时间,这个过分美丽的小镇姑娘的生活,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年幼时便时常有人夸她容貌出众,是只金凤凰,注定要张开翅膀往外飞的,长大后又有人说,她这样的人,嫁一个五大三粗的消防员,实在是委屈了。
在这样的议论声中,她凭着一股倔劲嫁得义无反顾,把日子过得有声有色,街坊四邻的女人提起她,没有不艳羡的。
可是到了南安出生的那一年,这段婚姻的弊端一一浮现,她费尽心力维持的幸福土崩瓦解,周围的艳羡目光也渐渐变成幸灾乐祸的嘲讽。
紧接着,父母双双离世,阮明昭也因公殉职,她没有一点犹豫,走得干脆利落,倒真像旁人说的那样,鼓着劲就乘风飞远了。
出国十几年,叶敏一直被丈夫捧在手心呵护着,生活富足无忧,锦城的闲言碎语吹不到大洋彼岸,儿女的生活也完全可以靠钱解决,她的后半生完全算得上顺心遂意了。
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还会回到这座偏僻的小城。
接到儿子打来的那通电话时,她正跟丈夫在芬兰滑雪。
穿着厚厚的滑雪服站在咖啡厅的角落里休息,听见儿子陌生的声音,听见他提及的那个名字,她有片刻的茫然,很快,雪白的腮边就凝了一滴泪。
他说,我希望您能回来看看南安,她现在很不好。
南安,是她的女儿,一个从出生起就注定不会被爱的孩子。
淡淡的咖啡香气氤氲开来,扑在脸上,模糊了视线,叶敏轻轻挂断了电话。
眨一眨眼睛,立刻换上一脸温婉的笑容,她朝丈夫宽厚的肩膀倚过去,跟他谈论咖啡应该怎样搭配茶点,又讨教了滑雪的要领,手里的咖啡却再没尝过一口。
晚上回到酒店,她怎么也睡不着,索性起身倒了杯红酒,站在窗前一口一口喝完,心里思绪万千。
也不知站了多久,等叶敏回过神,天已经蒙蒙亮了,丈夫准点醒来,拿了薄毯披在她肩上,她回过头,双目潋滟着醉人的水光,到底还是开了口,提出要回国。
决定得很仓促,她只拎了一个小皮箱就只身回来了。
回来了,才知道心口缺了什么。
儿子性格温和端方,像极了亡夫,这些年独自照顾妹妹,全然不用她操心,加上幼时由她带过几年,见了面也不至于太生分。
可是女儿,十月怀胎,含泪咬牙生下来的女儿,好像已经完完全全是个陌生人了。
叶敏离开的时候,南安还不到三岁,纵然对她有那么一点点印象,也早就被漫长的岁月给稀释干净了。她本来也没抱什么期待,想着过得去就好了,可真的见了面,听见女儿清清冷冷的声音,还是忍不住心口发酸。
在家里住了几天,叶敏和南安之间始终都是淡淡的,吃饭的时候阮北宁主动找话题聊,叶敏时不时还会附和两句,南安却只顾着埋头吃饭,从来没搭过腔。
几次下来,饭桌上就只剩下碗筷轻碰的声音,清脆而冷淡,没有一丁点能热闹起来的余地。
天气一冷,人就开始犯懒,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连早上晨跑的时间都推迟了的阮北宁这天特地起了个大早,约了桑娆出去看电影,家里就只剩下叶敏和南安两个人。
南安一直睡到中午才起来,一下楼就看见母亲等在餐桌前,桌上四菜一汤伴着两碗白米饭,正冒着微弱的热气。
她洗漱完毕,坐下来一粒粒数米饭,故意绷着脸,不肯开口问一问阮北宁的去向。
叶敏慢条斯理地喝着汤,手里的勺子一下一下刮着碗边,低头默默凝视着女儿乌黑的发顶,一双妙目被热气熏得有些氤氲。
她许久不曾下厨做饭,汤里的盐放重了,喝下去舌根微微有些发苦,一路苦到了心尖上。
“我吃完了,你慢慢吃。”南安吃了一小碗饭就放下筷子,拉开椅子往楼上去。
叶敏这才推开手里的汤碗,抽出纸巾按按唇角,轻咳了一声:“南安,要不要跟我出去走走?”
南安停在楼梯边,手指细细摩挲着扶手顶端的木圆球,明明有无数个理由可以拒绝,还是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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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的锦城最是冷寂,天空阴沉沉的,如同被稀释过的墨汁,空气里也含着瑟瑟的寒意,路边的树木被寒风抽干了水分,树皮粗糙而干燥,南安低着头跟在母亲身后,一棵树一棵树抚摸过去,直到指尖微凉发麻。
走过主街的路口,叶敏拢了拢身上的羊绒大衣,看见前方的咖啡馆,转身朝南安扬一扬下巴:“去喝杯咖啡吧。”
这个动作阮北宁也经常做,南安随意扫了她一眼,一言不发地推门进去。
母女两人各自点了咖啡,面对面坐在靠窗的位置上,南安先是托着腮看向窗外,然后捧着咖啡抿了一小口,手指轻轻抚过滚烫的咖啡杯,并没有要开口说话的意思。
叶敏摘下围巾搭在椅背上,十指尖尖瘦瘦如同初春的细笋,慵懒地撑着下巴,眼角一挑,饱满的嘴唇绽出一个浅浅的笑容:“我听说你在学校出事了。”
南安抬起头,总算明白母亲突然造访的原因,心口蓦地抽痛了一下,却没有说话,只是捧着杯子的指尖微微颤抖,已经烫得发红。
“我这次专程回来看你,就是为了这件事。”叶敏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会儿,捏着小巧的勺子去搅拌咖啡,卡布奇诺甜腻的香味盈在鼻端,声音也软了三分,“要不要跟我说说?”
这已经是她从回来到现在态度最亲昵的一次了,南安却不屑地嗤笑:“有什么好说的?”
“南安,初恋都是用来分开的。”
叶敏施施然抬起手腕,往女儿面前的黑咖啡里加了一小块糖,语气很轻松,仿佛在说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雪白细腻的方糖落进深色的液体,很快就融化在一片苦涩里,南安眼睛一酸,险些掉下泪来,手指一寸寸收紧,胸口更是紧得透不过气,表情冷硬到极点。
“我知道。”她说。
“你不知道。”叶敏抿了一口咖啡,放下杯子,双手交叉叠搭在桌面,无名指的钻戒在灯光下熠熠生辉,“你才十七岁,眼界还太窄了,根本不知道,这世上还有更多更好的人。”
南安冷冷地勾起嘴角,满脸顽童般的恶意挑衅:“你眼界宽,所以就抛弃自己的儿女,去投奔更好的人了?”
“不要转移话题。”叶敏被她话语里的冷意刺了一下,胸口一紧,面色依旧镇定淡然,“你的事我都听说了,为着那么一个人,把自己搞成这样,倒是可惜了。”
南安垂下眼睛,慢慢喝了一口咖啡,再次陷入沉默。
可不可惜又有什么要紧?已经这样糟了,难道还会更糟吗?
叶敏终究还是不忍心,伸出手轻轻擦去女儿唇边的咖啡渍,柔声安慰:“感情是这世上最不牢靠的东西,爱情尤甚,你现在年纪小,自然不懂,长大了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