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番外:旧事(1 / 2)
“我叫宋祁。”
面对镜头的青年精神奕奕。
“加入远星社的愿望, 是发现和保护更多的罕见特殊人类。我一直相信半丧尸人在国内应当也有更多的分支, 比如隐藏在深山之中不适应现代都市生活的……我认为一定有那样的人。”
他等待着镜头后方的人说话。镜头无遮无挡地对准了他, 他完全没半分的不自在, 神态轻松, 眼睛里蕴着笑。
宋祁这样的半丧尸人,即便在学校里也是少见的。屈舞心想, 或者席微韵师姐可以与他相比,他们好像从来不因半丧尸人这个身份而犹豫不安——或许也曾有, 但在这个年岁, 那些情绪已经消失了。
他记得席微韵很欣赏宋祁。远星社的案子已经开始审理,她一定也知道了宋祁发生了什么事。
片刻后,聂采的声音从电脑音箱中传出来。
“远星社的搜寻小队里确实也有半丧尸人。你认为你自己有什么特别的优势吗?”
房门打开, 屈舞按下了暂停键,电脑屏幕上的宋祁正张开嘴巴准备说话, 表情凝固在一个滑稽的状态中。
“该出发了。”薄晚催促他。
屈舞取出碟片并关机,匆匆随着薄晚出门。几天后便是毕业典礼, 他的父母专程赶来北京参加,现在即将到站。
在车上薄晚忍不住问他:“欧老师怎么想起要宋祁这个碟片了?”
“他一直不知道物证里有这个东西。”屈舞说, “宋祁是他学生,他应该挺难过的。”
“这是聂采在庭审时说的?”
“对。聂采掌握远星社之后, 每一个新入社的人都有这样一份影像记录。他很享受控制这些人的乐趣, 入社的时候是这样那样的年轻人,之后却变成了……”屈舞说。
他和ada是挺好的朋友,ada曾跟欧一野和雷迟提过, 想去看守所见一见关黎。
关黎、小罗和康松,都是从小在远星社基地里长大的孩子,全都是ada的玩伴,而这些人之中,他对关黎的感情最深。
关黎在最后时刻施与援手,在回归之后的报告中,饶星海提了好几次。雷迟和欧一野知道这姑娘和其他人并不一样,两人想了些办法,最终还是让ada和关黎见了一面。
那一天,陪ada去看守所的是饶星海和屈舞。
俩人在外面等了一个多小时,ada才垂着头走出来。
关黎说了什么,他们不知道。回程路上是屈舞开的车,正是薄晚这辆,饶星海和ada坐在后座,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她知道了吗?”饶星海问。
“她知道。”ada回答。
屈舞当时心想,知道了什么?ada和宫商在一起?聂采和柳玉山之间的复杂关系?宋祁的死?还是……
“她知道是我,是我建议你利用她。”ada说,“她说很好,我的建议完全正确。”
车里的三个人一时间都没有说话。难耐的沉默令人窒息,ada像是忍受不了这一切似的,落下车窗。从看守所回城的路上,人车渐渐稠密,路旁渐渐繁华。那所专门关押特殊人类的看守所,已经消失在道路尽头。
关黎祝福了ada,她说这就是自己所祈求的。她做过太多不好的事情,比ada想象的还要多,她的双手并不干净。所有的惩罚都是理所应当,她早已经做好一切的准备。
所以,她更要竭尽全力,保护最干净的那个孩子。
ada告诉他,那小孩正平安快乐地在沈春澜父母家中生活,已经到了可以考虑上幼儿园的年纪。那孩子应该也有两个精神体,属于他自己的那个精神体是什么,暂时他们还不知道:饶瞬还太小,现在正是他开始用一切感官去理解和触碰世界的时候。
而那从巨型骸骨的基因之中继承而来的黑曼巴蛇,也切切实实地出现在饶瞬身上。只是——它非常小,只有成年人手掌长度,手指粗细,饶星海一开始甚至得用放大镜才能捕捉到它的小眼睛。
它孱弱、胆怯,完全没有毒性,空有一副黑曼巴蛇的外形,却仿佛一个制作粗糙的劣质成品。
小孩很喜欢它,饶星海的两条蛇、沈春澜的大屁股鼠也很喜欢它,但——屈舞心想——这一定不是聂采想要得到的结果。
野心家忙碌半生,却被套进了另一个疯狂之人的陷阱之中,竭尽一生精力追逐的,不过是这么一个小小的、不可靠的赝品。
屈舞正想着这些事情,耳朵忽然一热,是薄晚抬手搓了下他的耳垂,试图吸引他的注意力。
薄晚:“既然是物证,你怎么拿到的?”
屈舞:“正常程序肯定拿不到,但是雷迟帮了点儿小忙,我手里这份是拷贝件。”
薄晚:“我现在怎么感觉雷迟跟你比他跟我还好?”
屈舞:“别瞎吃醋,我不吃你这一套。”
薄晚便嘿嘿笑起来,想了想又问:“雷迟就这样帮我们的忙?他这人特别精,你别被他骗进去了。”
屈舞有些心虚,不敢看薄晚,嘴上虚应:“没有没有,雷组长人很好。”
两人抵达北京西站时列车恰好到站。薄晚比屈舞眼睛还尖,老远就挥手大喊:“在这儿在这儿!叔叔阿姨,这边这边!”
屈舞觉得他特别好笑。平时在咖啡馆里是左右逢源的老板,做远星社工作时会变成严肃甚至有些过分严苛的狼人,但在面对自己家人时,薄晚仿佛只有十来岁,又亲热又恭敬又黏糊,恨不能一下子把自己所有的好都展示在两个老人面前似的。
薄晚第一次跟他回家是大三的暑假。屈舞带了一个狼人朋友回来的消息一夜之间传遍整个村子,薄晚上门的时候,许多大人小人就在院门探头探脑,连村支书都来了,热情万分地与薄晚握手:“看不出来,看不出来……你属狼啊?”
儿子的对象是个狼人,这件事带来的冲击太大。与此相比,儿子找了个男朋友,好像也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了。
薄晚在屈舞家里呆了一周,他特别勤劳,特别能干,给屈舞爹妈留下了极好的印象。而村里的小孩和少年郎们每天早晨就跑到屈舞家院子门口等待狼人叔叔,薄晚会带他们出门扫山,晚上各自拎着许多野味回来。屈舞总是看到走在最前排的薄晚头上支棱着两只狼耳朵,在很远的地方就开始高高兴兴冲自己挥手。
屈舞觉得一切都像是另一个时空里发生的事情。他的狼人老板不穿衬衣和小马甲了,有时候连胡子都不刮,一大早就蹲在院里杀鸡拔毛。屈舞爸妈见他这么漂亮好看,总是劝他别沾这些脏活,薄晚则一甩头:“没事,我属狼,我天生就是干这个的。”
接到老人后,一行便立刻前往酒店,薄晚的妈妈正开好了包厢等待着。
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屈舞老觉得这么好的一切,真的像梦一样。
把父母送到酒店住下后,回家的路上他忍不住跟薄晚说:“我和你怎么就成这样了。”
薄晚:“这样不好吗?”
他凑过去吻屈舞,眼看绿灯亮了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太好了,我有点儿怕。”屈舞喃喃道,“总觉得不踏实。”
“我把我名下所有财产转到你那边,你就踏实了。”
屈舞一惊:“别!”
薄晚:“我名下的财产也就咖啡馆。”
屈舞:“……你这么穷啊?”
薄晚:“以后会越来越穷,远星社花销太大了。妈的,特管委太抠门了,一年才批五万经费,怎么可能够。”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骂了特管委一路。
但抵达欧一野家中时,两人都没提这茬。
当年远星社的核心成员中,六叔和怪财给了薄晚许多帮助。两人直到不久前上门拜访欧一野才晓得,六叔居然是欧一野的妻子。
和往常一样,给他们开门的仍然是白发苍苍的老太太:“哎呀,又买这么多东西过来。”
远星社现在的工作,欧一野帮了很多忙,薄晚非常感激欧一野,常和屈舞上他家陪两个老人唠嗑。
“六叔,欧老师呢?我们专程来找他的。”薄晚小声说,“我们拿到了宋祁的影像记录。”
“真麻烦,他直接让雷迟给他不就成了?还让你们忙活。”
“欧老师找雷迟要那肯定不妥,这不成了特管委跟危机办要东西,雷迟难做。”薄晚笑嘻嘻,“我开口那就不一样了,我是远星社的人,又是雷迟朋友,他给我行个方便,悄悄的干活,谁都不晓得。”
六叔吃惊了:“我听你们欧老师说,雷迟这个人很正直啊,他居然肯帮你们这个忙?”
薄晚:“我和他是铁铸的兄弟,不说两家话。”
屈舞:“……”
他任由薄晚吹牛,心里正思考回去如何跟薄晚交待,自己背着他答应了雷迟什么。
雷迟给他们行这个“方便”,代价是薄晚在未来要一直负担狼人协会每季度一次的聚会,所有费用都由rs承担,狼人协会一分钱都不需要出。
薄晚现在对钱十分计较,所有抠门的人在他眼里都一视同仁,屈舞认为,他一定也会因此腹诽雷迟许久。
欧一野正呆在书房里。他戴着老花眼镜,手里还拿着放大镜,正细细摸着眼镜王蛇的鳞片:“六儿,我这蛇,你看看,这里的鳞片是不是变白了?”
他听见脚步声才抬头,看到来客,脸色变了变,忙不迭冲屈舞走来。
拿到碟片后,欧一野立刻塞进电脑里,屏幕上很快显示出宋祁的模样。
“我是宋祁。”他认认真真地介绍自己,认认真真地回答问题,脸上是热切快乐的笑,面对着聂采也毫无紧张与怯意。
整段影像时长8分34秒。它是宋祁留在世上的最后一段记录。
他们静静看完了所有内容,胸口都有种难以明言的压抑与怅惘,为这个视频里出现的每一个人,和宋祁的每一个表情。
“……这是柳玉山给的交换条件。”欧一野说,“柳玉山想要看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