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1 / 2)
进屋的两人,一个绫罗绸缎,金簪珠钗,从黑夜中盈盈走来,如太阳初升,光芒熠熠,直至华丽万丈;另一个一身素衣,细细的脖子上顶了一颗黑漆漆的脑袋,竟连根木簪子都没有。
难不成宫里还克扣她了不成?!竟素净成这样!
太子爷心中不悦:“罗氏,你就这样子来见孤?”
孟婷芳听太子爷发火,只微微垂着眼,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罗秋梨上前,并不显慌乱:“回太子殿下的话,林公公寻来之时,已经过了承露院熄灯时分,婢子从梦中惊醒,见公公焦急,怕太子爷又有差池,便不敢耽搁,急急跟着公公出门。”
“哦?却比往常迟了小半刻钟?”太子爷黑沉沉的眼睛看得人有些渗得慌。
罗秋梨不抬头,继续说:“婢子跟着公公走的,并不知过了多长时间。”
她总不能说,因为您的女人都巴巴得想来给您玩儿,这才耽搁了时间。
这问话如何回答都要得罪人,罗秋梨索性把皮球踢给林久。
“殿下......奴才该死!”
林久刚刚直起的膝盖结结实实跪在地上,他脑袋磕地,匍匐着欲言又止。
太子爷的一双红丝眼幽幽看过立在一旁的孟婷芳。
“孟氏,你说。”
孟婷芳珠钗轻晃,微微抬头,露出浓密微卷的睫毛,她道:“不怪林公公和罗妹妹,是婷芳腿脚不便,耽搁了时辰。”
太子爷扫过她枣红色的曲裾,手中把玩着一个瓷杯,漫不经心地问:“如何不便法?”
孟婷芳声音和缓:“白日在皇后娘娘那得知太子遇险,伤了手臂,陛下又身体有恙,妾身没有传召无法看望殿下和陛下,便陪着皇后娘娘在小佛堂跪拜了大半日,为陛下和殿下祈福。”
“你这番拳拳心意,孤甚是感动。”
“妾乃殿下内室,做的这米粒一般的小事,当不得殿下的夸奖。”
太子微微一笑,只是那笑意冷然,未入眼底。
这权臣之女和他母后可是极好的。
只是他那母后心思极浅,知太傅位高权重,便想让其女与他绑在一条船上,这样太傅为了自己女儿也能尽心辅佐他。却不知那太傅贪心不足,要得只怕不是国公爷,而是摄政王!若让此女诞下皇儿,那时,也将是他魂归故里之日了。
太子一边思索着,一边盯着孟婷芳那耀耀珠钗,他思绪一顿,玩弄着瓷杯的手停住,室内的气氛在这一刻停滞......
“孟氏,你可知孤手上的是什么?”太子突然问。
孟婷芳抬眼,缓缓望进太子爷布满血丝的戾眼中。
她那眼神,波澜不兴,清冷自若。
太子笑意愈冷,这道貌岸然的模样和她那父亲一模一样。
“回殿下的话,妾知道。”
“那便说说。”太子爷面无过多的表情,看着目光随意,但是却隐隐透着威仪。
孟婷芳目光如杨柳拂衣,缓缓划过,落在太子爷手上之物,细细看那带着绿水一般透彻的杯子,在太子的手指中不断变化着形状......
她礼仪周全地向太子行了一礼:“回太子殿下,您手中的物件,名为瓯。”
“何以见得?”
“瓯起源于大熙朝,《茶经》有云,内丘白瓷瓯,端溪紫石砚,天下无论。贵贱通用之。可见当时在大熙朝用之极广。不过,自两朝更替,战乱之后,技艺失传,留到现世不过百千件。极为难得。”
孟婷芳说到这里,眼里带出丝热切,一双眼更如明珠一般熠熠生辉起来:“舒铁如金之鼎,越泥似玉之瓯。殿下手中杯子虽是黑泥所造,却化腐朽为神奇,如青玉绿水,透亮非常。”
一直在一旁,默默做着背景板的罗秋梨,听着孟婷芳夸夸其谈,叹,果然是古代才女,好学问!
“听说,前年藏宝阁拍卖了一件,最后,可是你父亲得的?”
太子眯起眼睛,恍若在笑。
“回殿下的话,父亲确实有一套瓯,妾身入宫前,父亲还拿出来,给了我们兄妹几个赏玩,却不知是不是殿下说的这件。”
孟婷芳并未多少犹豫,回答的时候,脸上若有傲意。
“哦。”
太子应了一声,把视线落下杯上。
“你又可知,在市坊之间,已有黄金百两换一瓯之说。”太子说完这句,突然话锋一转,低喝一声,“林久,你该死!”
伴随着这低喝,杯子被太子扔在了地上,哐当一声,在孟婷芳脚边,摔了个四分五裂!
林久猝不及防,条件反射般匍匐地越深,紧紧闭上眼。
“殿......殿下......”
孟婷芳却并未被吓住,她依然一派大气,甚至未避开那些玻璃渣,盈盈一跪,浅淡的刘海遮住了她一双含着可惜的眼。
既然大家都跪了,罗秋梨未免显得太扎眼,也跟着跪下。
“你既然拿着这大泷王朝的俸禄,就得给孤办好差事,好好睁开眼睛看看,记得谁是你的主子,谁又是这天下的主子!”
“是,殿下!”林久立马答应,恨不得把心掏出来表示自己绝对百分百只衷心与他!
罗秋梨微微一想,便也明白,太子是借说瓯的事情,来说那孟婷芳的父亲,就算是太傅,一年不过四百两银子的俸禄,却能轻易花上千两黄金去买一套中看不中用的瓯!
这其中的钱财哪里来的,还不是贪的、腐败的?!
朝堂之上的事情,她也略有耳闻,知那太傅有一班千林党,并想拥立高义王为皇,浪子野心,人人皆知。
太子这番动作是借着林久在羞辱孟婷芳!
罗秋梨余光扫过一派镇定的孟婷芳,大家闺秀,这心理素养不同凡响啊!
“怎么都给孤跪了?”太子爷用空了的手支起自己下巴,他语气轻柔,笑眯眯地道:“一时没拿住,孟氏,可吓着你了……”
孟婷芳嗓音清清:“回太子殿下的话,殿下发作的并非妾,妾问心无愧,并不怕!”
“问心无愧?”太子爷懒洋洋地托着脸,食指一点一点点在自己的面颊上,反问,“你是聪明人,孤知道你听明白了,既然听明白了,却还敢这么说,那就是孤冤枉你父亲了?”
孟婷芳垂着的发丝轻晃:“当日拍卖会上,这瓯原是一位富商所得,但是他当时想出海经商,却不懂海外文字,父亲博览群书,会些外邦之文,便求到我父亲面前。父亲见他去意坚定,又带着一船的老少,不忍他们都丢了性命,便帮他翻译了海国地图,让那富商一路顺畅来回,富商为感谢父亲这才赠予他这套瓯。”
临别之时,他还夸耀父亲,这瓯至清至纯,当配孟太傅!
垂首的孟婷芳双目晶亮,在心中默默加上一句。
“若是如此,那是孤错怪太傅了,孤如此在意太傅的德行,也是因太傅乃孤的师傅,情分如同半父。太傅若行有差池,孤......在意啊!”
“妾身明白,孩子在父母身边总是任性无赖,这是因为孩子全身心的信赖父母,殿下,妾听闻父亲说过一句话,他说,因为太在意所以苛求,您别怨恨妾的父亲。”
孟婷芳言辞恳切,颇有些贤妻之感。
太子爷点在脸上的手指顿住:“孟氏果乃太傅之女,深得太傅真传,传道授业,好为人师啊!”
“殿下,妾多嘴了。”孟婷芳半合上眼。
太子冷哼一声,对上这孟氏就像对上她爹,气闷得很!他剐了一眼林久,这哪里是给他来解气的,分明是给他添堵的,还道他机灵,也是个愣头青!
他颇为恼怒得对着一群畏畏缩缩的宫人们呵斥:“还不给孤好好收拾,这满地的碎片,可不得把孤这两个美人的小脚割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