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2 / 2)
谣言啊。
荒林之中,楚淹翻身下马,金丝皂角靴稳稳当当落在金晖满溢的山峦之巅。任是耳畔充斥者各种猜疑揣测,周遭窃窃私语。
谁也未料想到,此次上谏竟有人活着出来,虽是狼狈得满脑淋漓血色,但万辆车马黄金,加之客卿之名,亦是天下大夫梦寐以求之物。
他跪坐于野草横生的山顶,眼见着夕阳一寸寸地没落,火红鞭笞流光艳色,自云天勾勒一道灼暗烈火,呆伫而茫然自失。
姬妲略带烦闷:“诶?所谓以身殉道,真为尔等所愿吗?”
他苦笑:“这是言与秦王,以一己之力纵横四海者鲜矣,我之去国离乡,而远成君,两者皆有之。”
姬妲望向那一川摇曳风谷间的红莲子草,疏影泛波澜,心底微叹:“故所愿也,不敢请耳。”
“楚淹。”
“嗯?”他应声。
“你看那川霞万丈。”姬妲说。
他抬眼,眼中沉浮着夕阳下几乎透明的灰质,单薄苍白地伫立河谷边,连同血管浮起一层细蔼淡青的光泽。
心底那个声音沉沉:“不要回头,向前走吧。”
是,小少爷。
客卿的烛火亮了整整一月,闭门不出的楚客卿瘦了一圈,面盘凹陷,形容枯槁。
一出门便撞见素来不合的大理寺少卿,对视了几秒,少卿终于是忍不住嘲笑出声:“楚客卿何往,竟如丧家之犬一般。”
他无暇接见这位同僚,竹简入袖,急急别过就往秦王宫殿赶,才一扫之前如丧考妣的灰白面相,透出几分生气。
留下原地二丈摸不着头脑的少卿。
一室阒寂,唯焚香袅袅,青烟弥散间一簇红烛跳燃,案牍之间墨发隐现,熏雾微暖,红玉系带的君主半枕着美人玉膝,唇呷新荔,敞袒松垮,一双狭长丹凤眼饶有兴趣地攀着千里加急的文书,贝齿半阖间银丝淌唇,若含丹珠鲜醴,而艳色流连。
楚淹于半步之外猛然停步,指骨紧紧攥着木牍,往后半退一步。
案几之上的颜色抬了眼,眼波淌春,而声线沙哑:“楚卿,过来。”
楚淹垂眼不动,乌纱紧绷耳后,不觉攥拳而指甲深陷皮骨,那半步如世纪漫长,只是一霎,便跪叩于地,阖眼压嗓道:“臣有奏。”
两边僵持片刻,终是秦王缓缓地笑了,拊掌之间一纸文书洋洋洒洒,如白雪落霜,纷扬骤跌却被皂角靴踏于脚下,王而立于前,面无波澜。
是纸贵绢稀的乱世,造纸工序繁杂而大多数人仍困于竹简,本是一纸难求,贵若千金的珍品,他眼底波澜乍起,而心口处则气若雷霆奔走,姬妲死命压制着才使形容不显,身形微颤,只是抬眸就对上秦君泛了冷意的一双乌目。
如一盆骤然而熄的火焰。
他垂首,嶙峋双手高举奏折献于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