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杯邀明月（2 / 2）

他收回手，转头去看厨房，“我让他倒酒的，怎么这么久还没出来？”

他话音未落，厨房门就开了。

江思从里面走出来，端着一个——林均仔细看了一眼——的确是个托盘，不是其他东西化用的，就是个货真价实的、通常只在餐饮场所出现的托盘。

托盘上放着三个带把手的方口长玻璃杯，满满地装着姜黄色的啤酒，上面各有一层急速消耗厚度的白沫。

“说我？”江思把托盘放到吧台上。“大杯子都塞到最里面了，还没放一起，我找好久。” 他埋怨道。

吧台面积不大，一下子就被占了三分之二还多，三人的六只手都不得不撤到桌子下面。

“那是谁放的？”江思爸爸不急不缓地反驳道，拿起其中一个杯子，抿着泡沫喝了一口。

江思不服气地撅撅嘴。

“我爸很无聊吧？”他把一杯啤酒递给林均，目光殷切地期待。

“就知道抹黑我，”江思爸爸把杯子举高，向林均的方向做了个碰杯的动作，“这个同学跟我很投缘，对不对？”

“投缘倒还不至于。”林均再次诚实地说道。

江思大笑起来，拍了拍他爸爸的胳膊，“听见没？少自作多情。”

江思爸爸扶住额头。

林均的视线顺着他的动作爬到他的脸上，他发现江思爸爸的皮肤很年轻，一点皱纹也没有，和二三十岁的人差不多。

这样的皮肤之所以不让林均觉得违和，是因为林均的观察范围里不止皮肤，还有眼睛。

那不是一双年轻的眼睛，林均虽然不擅长形容眼睛这种抽象的东西，但也可以作出这个判断。

啤酒是苦的，桂花也是苦的，两种味道却是完全分离的。林均嚼着几粒侥幸掉在牙关的零星花瓣，嘴里两味杂陈。

桂花还是太小了。林均一边想着，一边又抓起一把撒进酒里。

下次或许可以换大瓣的白玉兰试试。

三杯酒同时饮毕，只有林均一个人把杯子放回托盘。

江思父子仍然握着杯子，同样的姿势让他们露出同样凶猛的手指骨节，林均在这场景里莫名地想起江思爸爸刚才发表的活物论，心里破而后立地生出一股原野血性。

这血性不速而至，此间的优雅四壁，细花薄酒，一概都没挡住它杀戮千里的来势。林均心里却因这方刚血气而奇妙地松下来，懒得深思有什么不合时宜了。

“谁要再来点？”江思站起身，“我开的是小瓶，剩下就够一个人喝。”

江思爸爸摆摆手，林均也表示不用。

江思浮夸地一撩前额发，说：“那就我来解决了。”

一晃神的功夫，人已经一溜烟跑进厨房了。

江思爸爸低低地笑了两声。

“让他逞能去，一会就上头了。”

“我以为他酒量很好。”林均说。

江思喝酒很豪气，一径都是往嘴里大口灌的，虽然喝的是啤酒，但依据林均为数不多的酒席经验，这种灌法也不是谁都能驾驭。

“酒量是很好，但不是酒量的问题，”江思爸爸把杯子放到托盘上，两块玻璃碰在一起，磕出“叮”的一声，“喝酒没有轻重，酒量再大也包揽不住他。”

“练练就好了。”林均说。

“练不了，这是性格里的东西，越练它就越往那个方向去。”江思爸爸含笑看着林均，“你就很好，跟他正好是反着的。”

“……反着？”

江思爸爸把他的杯子在托盘上慢慢地转了一圈，“你看上去特立独行，其实心里很稳重，对别人能留余地，对自己懂得克制，能做到的不会失手，不能做到的，也很有耐心。”他对林均笑了笑，“你们这个年纪的孩子，看喝酒就知道是什么样的人了。”

“喝酒还能看出这么多？”林均奇道。

“当然不是总能看出来的，”江思爸爸站起身，前后抻了抻肩膀，“……只是认识一个很像你的人。”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上面只有名字和手机号码，都是手写的。林均双手接过来。

——江兵。

是父母那一辈很常见的名字。

“谢谢江叔叔。”林均道。

他有点懊悔自己姗姗来迟的礼貌，更多是惊奇。

回想刚才种种言谈举止，他的分寸感好像突然失灵了一样，表现相当散漫自由。

江思爸爸突然把手隔着吧台伸过来，那看上去像是一个想要握手的姿势，但他又慢慢把五指收进掌心，打消了林均不知如何应付的烦恼。

他的手臂悬两个玻璃杯中间，被吧台上的吊灯照出一片重影。

“你叫什么？”他问道。

林均大方地报出自己的名字，“双木林，平均的均。”他又解释道。

“林均……”江思爸爸念道，“很好的名字。”

“……林均。”好像担心没表达清楚似的，他又重复了一遍。

“均……这个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