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1 / 2)
9月的曦城,空气里填满了桂花的香。窗外又响起了阿婆挎着篮子,沿街叫卖桂花糕的声音。
曦城公立大学教员宿舍外面,种了两排桂花树。那空气,就甜得有些发腻,像树下捏着情书的女学生的嗓音,软绵绵的,让人耳朵发痒。
阿嚏——康小白吸了吸鼻子,眼角瞄到树下那人转身离去,裙摆下露出的两抹雪白隐入黑暗中,逐渐看不见了,这才挺身关上了窗。
人类的一生,不过短短几十年,偏要用那么多时光沉溺于情情爱爱当中,求之不得,未免失望。康小白不懂,也不想懂。
他叹了口气,吹灭了桌上那盏油灯。
曦大教员宿舍装了电灯,康小白却嫌那灯光太亮。他早已习惯于黑暗当中视物,那盏油灯原也是不需要的,但他只想在这里安心度个假而已,不愿显得与周围的人不一样。
黑暗中,康小白拉开抽屉,拿出一个铁皮盒子。盒子里早已没有饼干,却始终有种奶油的甜腻味道。他晃了晃盒子,把盒子里的东西哗啦啦倒在床上。
那是一大堆银元。康小白伏在床上,认真地数了起来。
单人宿舍没有装窗帘,月光下,看得到宿舍里有一双闪亮的黄色眼睛。
“别数了,一共830块。”清亮的少年音响起,康小白却恍若未觉,依旧一块一块的数着。良久,他长舒了一口气,把银元又放进盒子里。
“每天晚上数一次,银元也不会变多。”那声音又响起来,带着点儿戏谑。“你存那么多钱做什么,攒老婆本吗?”
“什么事?”康小白也不回头,起身依旧把那盒子放回抽屉里,顺势往椅子上一摊。不知被多少屁股摩擦过的旧椅子发出长长的一声呻吟,硬撑着没有散架。
“嘿!开窗开窗。”少年蹲坐在窗台上,敲了两下玻璃。“你一个老师,懂点儿待客之道成吗?”
“不开窗你就不进来了?”康小白鼻子里哼了一声,不情愿地起身拉开窗户。“这可是4楼,能不能走门?”
少年从窗缝中钻进来,双脚轻轻沾地,径直扑到了床上。他抓起康小白的枕头捏了几下揣进怀里,胸腔里发出满足的呼噜声。
“穆平,脱鞋!”康小白皱了皱眉。
穆平不情愿地将双脚伸出床沿,一双皮鞋擦得锃亮,金丝眼镜藏在压低的鸭舌帽下面,只露出一个小巧的下巴。
“白哥,你听说了没,又丢了一个孩子。这个月以来的第六个了。”
康小白冷冷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这可是曦威将军家的小姐,夫人发话了,找到小姐重赏。”穆平的声音急切起来:“白哥,我闻到了银元的味道。”
康小白斜睨了穆平一眼,两片薄唇轻动:“每次都来找我,青霜门是没人了吗?”
“白哥,你也知道那群老家伙每次要分多少。活儿我干,钱都是他们的。再说了,青霜门里,哪个比得上我白哥。”穆平双眼咕噜噜一转,笑起来:“他们只管驱邪捉妖冤人,哪会管娃娃死活。”
“呵,你什么时候,在意娃娃死活了,还不是怕拿不到钱。”康小白冷笑一声:“老样子,一百……”
“一百银元,没麻达。”穆平咧嘴一笑。“白哥你好好休息,明天中午十一点,老孙家见。”
“你请?”
“我请。”穆平跳下床,翻出窗户,只听得桂花树叶一阵哗啦作响,人却已经不见了。
康小白踏进老孙家的时候,店里已坐满了人。他环顾四周,穆平已从角落一张小桌前跳了起来,冲他挥手:“白哥,这边。”
“你好歹也活了那么多年,能不能稳重点。”康小白走到桌前坐下,冲穆平翻了个白眼。穆平笑嘻嘻道:“白哥说什么呢,奴家芳龄二八,从不知稳重二字咋写。”说着推过一碗羊肉汤,掰下一块馍就要往碗里放,却被康小白拦住了。
“洗手了吗?”康小白拿起一块馍掰着,问道:“那个小金铃,就是在这条街上丢的?”
“没错,奶妈带她上街来,她闹着要吃桂花糕。买块糕的工夫,人就没了。”穆平埋头吃得呼噜作响,口齿不清地说:“将军府上派人找了一整晚也没找到,那奶妈什么也不知道,哭晕过去几回了。第二天一早在门口发现了一封信,要将军用20万银元换小姐。白哥,不是我说你,每次只要一百银元,你那老婆本要攒到啥时候。”
“我又不是你,讨什么老婆?”康小白瞪他一眼。“用钱换回小姐就是了,他们找你做什么?”
“谁知道20万银元换回的,是个活的小金铃,还是死的小金铃?”穆平一抹额角的汗,笑道:“何况这20万银元,给拍花子的赚,不如给我啊。”
“你小小年纪,怎么也绕不开一个贪字。”康小白不满地摇头:“说吧,还查出什么来了。”
这话穆平是听惯了的,也不以为意,笑道:“这月丢孩子的可不止这一回了,只有将军府上收到了勒索信。我看是一伙惯犯,娃绑回去了,才发现是口肥羊,其他孩子不知道被卖到了哪里。更奇怪的是,有一户人家丢了孩子,竟然不去寻找,待会我们上门问问,怕是能打听到些什么。”
话音未落,康小白嚯得站起身来,向门口走去。“还等什么,现在就去。”
“哎白哥,我还没吃完……”穆平哀叫一声,忙跟了上去。
丢孩子那户人家,在曦城城西的一条小巷子住,这巷子离老孙家不算远,可七拐八拐的,远离了繁华的主道,好似来到了另一座城。甜腻的桂花香闻不见了,四周弥漫着一股屎尿味儿。偶有衣衫褴褛的孩童从歪斜的院门后向外窥探,对上他们的目光便隐入门后。不知何处传来女人的高声喝骂,像是说谁家婆娘偷人,嘶哑的声音撞在小巷子的墙上,激起无数老鸹的应和。
穆平掩住鼻子,小心绕开脚下的污水,抱怨道:“早知道是这种地方,不该穿这双新鞋的。”
康小白埋着头只顾走,浆洗得笔挺的教员制服有些肥,裤脚早在水坑中浸得湿透。他却好似没有知觉,在一扇紧闭的院门前停下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