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1 / 2)
“那对夫妇是很好的人。”穆平面前的羊肉汤已经冷了,康小白替他又叫了一碗。“那时候我恨这个寨子里所有的人,性子一直孤僻,又不会说话。那对夫妇始终对我很有耐心。可是其他的人……”
寨子里有个大叔,性子豪爽,一喝酒胡子就翘到天上去,在草甸子里放声歌唱,醉了就睡在地上,被羊啃了好几次胡子。也是这个大叔,霸占了奴隶家里十二三岁的小女娃,女娃跟另一个奴隶趁夜私奔,被抓回来打死。
惨叫声夜里传得很远,像是喝酒唱歌的人们最好的助兴音乐。
那些人担忧牧草,担忧远方放牧的羊群,在牧羊犬被狼咬死的时候哭得像是失去了亲人,对待新生的马驹像是对待自己的儿子,对待自己的同类有时却残酷无比。
收养穆平的夫妇好像在寨子里地位很高,土司也要敬他们三分。人们用最大的善意对待一个来历不明,不会说话的男孩子,转头却把同龄的男孩子关在地窖里不给饭吃。
土司好像也不快乐。他住着整个寨子最大的房子,养着寨子里最美的女人,那个女人总是面若冰霜,把所有的笑容都留给了土司和另一个女人生的大儿子。每次看到大儿子的手抚过椅子上铺着的那张豹皮,穆平的脊背上都会一阵战栗。
穆平每晚趴在屋顶上看着这个寨子,每个屋顶下藏着不同的痛苦。这和雪山上不一样,雪山上的生活很简单,填饱了肚子就趴在裸岩上看星空。和寺院也不一样,寺院里的师父们都起的很早,每天重复着同样的生活,脸上带着简单的笑意。这里的人们总是开怀大笑,穆平分辨不出他们是不是开心的。
有一个逃跑的奴隶,被打得半死,绑在寨中一片空地的大柱子上。晚上穆平偷偷跑去看他,那人知道穆平是个哑巴,对他说了几句话。那人说自己快要死了,说不定来世也能做个土司,喝最烈的酒,睡最美的女人,这一天就快来了。
可是土司也不快乐,穆平说不出话,只能在心底默默地想。那夜穆平远远看着那人咽气,满是血污的脸上还带着一丝笑。第二天那人被解下来,丢到了草甸子里。另一个奴隶被土司砍了头,听说正是被砍头的这个人,告诉土司有奴隶要逃走的消息。
两具尸体被丢在了一起,狼不会到离寨子这么近的草甸子里来,那一夜是野狗的狂欢。
满一年的那一天,穆平发现自己又能开口说话了,他化为本体,悄无声息地在寨子的夜色中行走。寨子里的狗熟悉他的味道,没有一只狗对他狂吠。在这个寨子里,他可以去任何地方,做任何事。
“你报了仇?”康小白一直静静地听着,穆平的回忆断断续续,康小白也不催。老孙家已经快没人了,康小白结了账,两人慢慢往回走。
“白哥,你还是第一次请我吃饭呢。”穆平双手揣在自己的大衣兜里,他没什么胃口,没吃多少东西,结账时老孙看到他面前放着两碗没怎么动过的羊肉汤,还一脸担忧地问是不是不好吃。“报仇……大概算是报了吧,那天晚上,我把寨子里的牲畜全咬死了。”
“只咬死了牲畜?”康小白有点儿意外。
“嗯。”连放牧在外的牛羊马匹,他都没有放过。咬死牲畜之后他躲了起来,冷眼看着寨子里的人们哭成一团,又要承受牧场传回来的第二次打击。
后来穆平离开了寨子,把母亲的毛皮带回雪山之上的洞穴里。他没有走远,一直在周边的村子里游荡。听说那个村寨没有熬过那年的冬天,被另一个土司吞并了。土司全家被杀,整个寨子的人都沦为了奴隶。
穆平再没回过寺院里,没有见到**,甚至赤利。他不敢回去,**一定对他很失望,可是不回寺院又要去哪里呢。
东游西逛的过了一些时日,穆平小心翼翼地探听着寺庙的消息,也探听着过路的除妖师。可能是运气不好,那些年里,没有一个除妖师路过此地,穆平只等到了**圆寂的消息。
就在那几天,穆平遇到了陆晋,跟着他去了天英山。
“你还要找那个除妖师报仇吗?”康小白问。他们快到家了,皮鞋踩在石板上发出空荡荡的声响,听在耳中有点儿沉重。
穆平疲惫地摇摇头,这些事情他还是第一次说出来,就连当年对陆晋也没有说过。“找不到了。我连那个除妖师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何况过了那么久,他也许早就死了。”
“那你为什么想做除妖师?不是为了找他?”康小白把穆平让进自己房间,没有开灯。穆平爬上了床,缩成小小的一团。
“一开始想过找他,后来就放弃了。”黑暗中穆平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康小白,“白哥,决定别人生死的是谁呢?我原本以为,是那个除妖师和土司一起杀了我妈妈。在寨子里住了一年,我又不那么确定了。我没杀寨子里的人,是觉得他们活着更痛苦,可是后来寨子里的很多人也死了,大概是因为我吧。”
康小白没办法回答穆平的问题,只得上床轻轻拥住了他。
穆平在康小白怀里哭了起来。“我想,如果我做了除妖师,可能大家就都不会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