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1 / 2)
飞白到底放了梅子。她想,若按照自己的脾气,应该是让她驯服了再交给何弘武的。她一介孤女,还能从她的掌心里翻出去?或许是因为自己没能救走小黛的遗恨,又或者是何弘武喜欢的她就偏要捣乱。凭什么好的成全他呢。
“我知道你一定不愿意留在这腌臜地方。”飞白又成了妆容精致的旅长太太,啪的一声,棋盘上落下一枚黑子,将白子的生机瞬间断掉。她道,“如果你愿意离开,我就派人送你走。从此海阔天空,那老狗的鼻子也嗅不到。”
梅子本不肯走,怕拖累了飞白。这蠢乎乎的模样像极了小黛。真以为她说话一言九鼎?她可不是什么君子。飞白笑着把棋子打乱,哗啦啦在棋盘上滚。“我也拿捏不准自己的心意,若不趁早走,小心我反悔。”梅子沉吟道,“只是,若我走了,何旅长迁怒于太太怎么办?”
“我的泥菩萨,你现在自身都不保了,还考虑别人?”飞白觉得她天真可爱,“放心,我自有万全的法子。”她又道,“你倒比一些小蹄子有情有义,也不枉我这一番心意。不过你留这儿越久,脱身就越困难。连我也……走罢,出家人。”
飞白买了个窑子里的丫头,眉目和梅子有五分像。与其在那个地方受尽折磨,倒不如跟了军爷享福,交代了一番话,丫头很爽快的签了卖身契,喜滋滋地走了。
梅子裹着斗篷,轻悄悄地被送出去。临走前她又拨弄着她的佛珠,欲言又止,最后对飞白真心实意地说了一句,“多谢太太。”飞白一哂,摇摇头,梅子只是她一时难得的温情罢了。若要看见她作恶,只怕也是相见两相厌了。
苏梅子回首,远远望见那女人难得褪去了华丽衣衫,黑衣黑裙,一头黑发未束,在风里飘扬,手中酒壶倾倒,孤清得像是在祭奠谁。苏梅子的叹息消散在风里,深知自己无法救她。
但愿,来生能修得善果罢。
何弘武是粗人,姬妾通房多的不行,大多也就图个新鲜,然后就扔到飞白手里,任由她决定生死。老实的就留着,不老实的不是被她教训老实了,就是发卖到了别的地方。他也不管,这些女子就这样或战战兢兢过一生。
新买的丫头叫铃铛,飞白让她在败毒汤和滚热的炭块里选一个。铃铛哆嗦着选了前者,飞白很满意。
“听话一点,大家都好相处。我并非不容人,前提是你要老实。”飞白眯起眼睛,铃铛面若白蜡,知道卖身契在她手里,她也翻不出浪。于是恭恭敬敬在她身前磕头,“一切都听奶奶的。”
“起来吧。”吓完了就该赏,飞白将一封红包塞进她手里,“你是我挑的人,好好伺候爷。”又道,“等会给你做些新衣裳,这褂子太素了,爷不喜欢。”说着又将头上一枝珠花簪到了铃铛头上。
有了新人,何弘武也就不再只爬她的床。飞白也无所谓,只当作空气。何弘武在行军中受了枪伤,又淋了雨,那伤就缠绵不断。亏得有飞白柔声安慰,又捣了鸦片膏子在火灯上烤了给他吸,才好受一点。他要行房,飞白也不阻拦。
其实飞白想让他死,又不想他那样快的死。毕竟他还有亲信,她还要倚仗。不如就这样慢慢的,一点点地沉入地狱好了,飞白的心里毫无波澜。
飞白要回去。顾家和她还有来往,他们不愿放弃一个能护着家族的棋子。听她得了势,更想巴巴地凑上去。顾长泽千方百计地来找她,“姐姐当时走得仓促,之后也没得了消息,如今……”飞白没耐心和他歪缠,直接打断他的话。“你是来专门探亲的,还是来打秋风的呢?如果是来请安呢,我过得好,不劳你们费心。若是打秋风呢——家里谁死了?”顾长泽被她窘得面皮发紫,只好跪下来打自己的脸。一个油头粉面的男人,抖成一条软蠕的鼻涕虫。
“不怪姐姐生气,是我该死,这些年也没有走动……”飞白笑嘻嘻看了一阵,听他倒苦水。大哥不见了影子,她爹得病死了,顾家被好赌的叔父挥霍得只剩下空架子。不得志的人又酗酒,一脚踏进水里,捞出来居然还有半口气。飞白嗑着糖瓜子,慢条斯理道,“知道你们是大忙人,无事不登三宝殿的。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但既然人死了,也该替他买副好棺材。”飞白并不啬刻,一盒黄鱼让那条狗感激涕零,替她整了整裙角,顾飞白看着他摇尾乞怜的模样咯咯笑,伸脚在他手上轻轻一踩。瓜子壳呸的一声,黏在顾长泽通红的脸上,“下回再有什么白事,写信过来就是,不必上门讨嫌,我也好得了清静。”
她和何弘武说她爹死了,老爷子也病了,要回娘家侍疾。这不是过分要求,何弘武派了一群人跟着她,名为保护,实为监视。
飞白也清楚。她一心想接小黛回来,想若她嫁了人,也一定是在附近,不可能找不到。结果她低估了沈麻子夫妻的狠心,听别人说他们卖了她,眼睛不好又不能生养,一定只会是卖进窑子里。可飞白找遍了周围的风月场,都没有那个瘦瘦弱弱的小黛。
她进了青楼,枪口抵着鸨母的脑袋,听她们哆哆嗦嗦这里并没有一个失明的丫头。姑娘们也依旧小心赔笑,生怕这个看上去不好惹的女客人会砸了场子。飞白的目光来回逡巡,都没有她。进了窑子,确实有几个残疾女孩,又瘦又小,对她仍强颜欢笑。飞白心肝都在发抖,一个个望过去,不是……不是她。有人怯声道,还有一个年纪小点的盲丫头,只是得了脏病,在床上躺着。
飞白惊恐极了,尖声叫出来,带我去看,不然杀了你。随从拉着她的腿哀求她不让她去,被她一脚踹开。老鸨也不敢担责,只好让飞白浑身裹严实了进去。满屋子的烙铁味道,有皮肉烧焦的气息。她原以为自己胆子够大,也见过无数血肉横飞的场景,何弘武手下活生生的兵被炸成了稀巴烂,生了蛆的尸体,她都没叫唤一声,但看到床上那个奄奄一息的人的时候,飞白还是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