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2)
“小黛,小黛,我就要走了。”
飞白贴着我的脸。我紧握她的手,胸腔震动,方觉有微弱的啜泣声响起,竟是我自己的声音。“我舍不得。”
我听见飞白叹了口气,她的手指拭去我的眼泪,手势温存。
“我又何尝舍得你……即便没有何旅长,也会有别的张旅长,王旅长。何况女人,总要嫁人。”
“可是飞白不值得!”我极愤恨地叫出声,搂住她的脖子不愿松手。突然之间,我的脑海里生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它在猛烈地烧灼,将心脏也激得怦怦跳。
“我和你一起偷偷走好不好!我会纺纱,会做针线卖钱,我还会浆洗烧饭,我们离开这里,到一个……”
“小黛!”她很认真地打断我的话,双手捧起我的脸。我想象她的神情,一定是皱着新月一样的眉毛,琉璃一样的眼睛,星星碎了一池。
“你明知不可能。”她的声音在发抖。我垂了头,伏在她怀里,那簇小小的火苗熄灭了。
飞白是莱县里最好看的姑娘,对此我也毫不怀疑。我的手可以在她脸上肆意摩挲,曾听别人说她有一对新月一样弯弯的眉,琉璃一样清亮的眼睛,还有樱桃一样小巧的嘴。
我咯咯笑,“原来新月,琉璃,樱桃是这样的么?”飞白便轻轻衔住我的手指头,呜噜呜噜地道,“小黛觉得呢?”我欲扭过头,她却捧住我的脸,落下细细密密的吻。像在花树下荡秋千时飘落的碎瓣,痒痒的,酥酥的,那时候她的肩头微微起伏,我知晓她是在笑。
我对飞白很是依赖。她虽然是顾家的小姐,然而却与我很亲厚。我们从小玩到大,因为我看不见,飞白处处照顾我,真比我的亲姐姐还要亲。可是如今她却要嫁人了,嫁给一个年纪能做她父亲的旅长。那人身上配着刀和枪,手下有几个兵,名义上却是一个独立混成旅。长兄回家笑说他崭新的军装和皮靴,剃得锃亮的脑袋,脸上有两根威风神气的小胡子,说话的时候一翘一翘,那不就是挥着钳子的龙虾?
何旅长看中了飞白,大洋哗哗流水般砸下来,闪瞎了顾家人的眼。真好,所有人都这样说,是旅长抬举顾飞白,要接她去做那姨太太了,多尊贵,多体面呀!真真是喜事一桩,顾家人也恨不得立时雇个轿子把飞白送进旅长的小公馆里。
飞白却很平静,说是要等几天再过门,她要我为她添妆。我没有首饰可以给她,只好为她做了一个五色线缠的小小香囊,因为实在没有拿得出手的珠宝可以做流苏,为难许久才串了几颗玻璃珠,坠在香囊下。飞白很是喜欢,嗅一嗅,将香囊立刻系在胸口。
小丫头前来道喜,说她的红色的嫁衣很漂亮,飞白却说那是人血一样的颜色,叫她恶心。我已经忘记了红色是什么颜色,只是一遍遍摸着飞白袖子上微微凸起的花纹,有凤凰羽毛,也有祥云。
“什么凤凰祥云,明明是镀了金的蛆!”飞白嫌厌。我无言,蹲在地上听着里里外外的道喜声,捂着脸,只觉得胸膛里的血肉也被声声剜去,成了万丈悬崖,石头丢下去也发不出声响。
她就要离开我了!
我埋首在飞白怀里,她颈子上的几颗盘花扣硌得我生疼。我忍住一腔心酸,不能哭,眼泪沾湿了嫁衣,会给新妇带来晦气。我握住拳头,只恨自己没有一双好眼睛,也不曾投了男儿身,否则,否则……她慢慢抚摸着我的头发,哑着声音道,“愿不愿意嫁给我,小黛?”
我怔了怔,还不待我回应,她就已温柔而凶猛地吻住了我。
如果可以溺死在你的温柔中,那我便再也不去管外界的悲与喜。
泪水开了闸,就再也止不住。或许那也不是泪,而是之前我和飞白度过的一切时光。往后再不能拥有。我知道自己此刻在迎合,在索取,在叹息,在嘤-咛,如迎风之火,缓缓向身后倒去。衣衫落下,有微凉的风拂过身子,飞白摸着我的脸问我怕不怕。
我摇头,摸索着攀上她的脖颈。飞白俯身,小心翼翼地吻着我,唇齿经过的地方在颤栗,滚热,身下土地震颤,有葳蕤的芽破土而出。她握紧我的手,另一手缓缓拨开水草丛,手指纤细,一条滑溜溜的鲤鱼灵活地探进水底。
痛楚没有预想中的剧烈,却仍让我蜷缩起了身子。“不要怕,小黛。”她柔声安慰。
我眼里晕了泪,摇摇头告诉她我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