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三(1 / 2)
段良修规规矩矩地喝着粥,姿态优美。从进门到现在,他的脊背似乎就没弯过,整个人看上去如同一张单薄而坚韧的纸。
看着他侧影,顾彻放低了声音,对坐在座椅上正点着烟的阿季道,“你从哪请回来这么个活神仙?”
阿季今天格外放肆,当着他的面大喇喇地开始吞云吐雾,把客厅熏得乌烟瘴气,“缘,妙不可言。”
顾彻伸手夺过他的烟,往烟灰缸里重重一按,“反了你,别告诉我你包养了一道士。”
从他身上搜出那个装定金的信封,掂了几下之后顾彻冷笑一声,“给他花钱你倒大方。”
阿季浑身一哆嗦,不打自招,“你怎么知道的?”
顾彻视线移到门口鞋柜边上,一把破旧纸伞孤零零地斜倚在那里,“这不是明摆着么?再说了,出家人哪有这么大手大脚的。”
他把沉甸甸的信封递还给阿季,“要骗我能不能稍微认真些?你昨天鬼鬼祟祟开了摩托车出去,是不是到镇上的银行取钱去了?”
他指了指信封上银行的小图标,阿季讪讪地接回信封塞回衣袋里,“人家昨天给我汇的行不行?”
“好噢。”顾彻扶了扶眼镜,内心浮上一层薄怒,“不过,如果你不能尽快告诉我你究竟在搞什么鬼,待会儿我只能请你同这位良修兄一起出去外面喝西北风了。”
阿季看他面无表情的样子,知道他可能真的生气了,“我也不愿瞒你……算了,我直接把话跟你说明白,你别骂我。”
“其实这人是我另一朋友给我引荐的,我以前根本不认识他。”阿季目光闪烁,虚着声道,“我请他过来帮我一个忙,是件非常重要的事。没办法,非他不成。”
顾彻火气更大,“什么事连我也不说?”
“……”
阿季支支吾吾半天,终于下定决心告诉他,“我请他来……帮我掏个墓。”
顾彻彻底怔住了,不远处段良修的动作也顿了一下。但是当顾彻再看向他时,他仍旧与刚才一样,十分平静的小口小口喝着粥。
阿季的身世比多数同龄人要复杂一些,也要不幸一些。
平林这个村子依山傍水,认真说起来地方不小,人口也不算少。村子里的人大部分姓顾,也有十几户姓江的人家。
除了顾、江两个姓之外,用其他姓氏的人家屈指可数,而且几乎全是这十几年内从别处搬进来的。阿季是一个例外。
阿季无父无母,从小只有一个爷爷。他爷爷姓顾,同他并没有血缘关系。
关于阿季谜一样的出身,他爷爷十几年来只字未在别人面前提过。顾彻另一发小一度怀疑阿季是这老人跟人贩子买的,当然这是属于比较阴暗的想法。
阿季小的时候因为成绩过于优秀,遭到了同村许多小孩的排挤。有几个多嘴好事的衰仔天天放学跟着他回家,然后聚在他家门口起哄,说他是没爹没娘的野孩子什么的。他爷爷一辈子的老好人,听到这些话也被气得大发雷霆,当时拄着拐杖就要去逮那几个缺德孩子。
阿季的爷爷对他的照顾,比对自己的白眼狼儿子还要尽心尽力,这是无可置疑的。
缺德的孩子们渐渐长大,不再围堵阿季。阿季的爷爷也渐渐老去,最后在阿季高二的时候寿终正寝。
阿季失去了唯一的亲人,也失去了继续上学的机会。从此以后,他辗转各地,为自己的一餐一饭到处奔波、打拼。
所以当他说出“放心,掏的是自家祖墓,不犯法”这句话时,顾彻完全当他是在放屁。
开什么玩笑,他爷爷的骨灰放在公墓山多少年了,过年前他们才祭拜过,这家伙怎么大白天的满口梦话?
阿季看出他不信,解释道,“是季家的墓,我爷爷去世前打电话到学校跟我说的。”
“那你岂不是好多年前就知道了?为什么突然要掏墓?”
顾彻了解他这个发小,虽然经常嬉皮笑脸的没个正经相,但是心地绝对不坏。平时开个摩托车都要挂低一档的遵纪守法好公民,无缘无故要跑到山上掏自己家的祖墓,顾彻不相信他缺心眼到了这程度。
阿季低下头,轻轻地说了一句,“我爸妈也葬在里面,我爷爷说他们给我留了点东西,一定要等到今年才能取,我能不过去看看吗?”
顾彻心软了下来,拍了拍他的肩头。
普天之下,谁没有在乎的人或事物?假如一个人始终无法触碰到自己的心之所向,那么这份在乎就会不停地生长缠绕,最后变成内心深处的一个死结。
他不会阻止阿季解开自己的心结,这是他自己难以迈出的、了不起的一步。
顾彻向着段良修的侧影小弧度扬了扬下巴,低声问道,“这人靠谱吗?你还缺不缺人?”
“据说赛神仙。”阿季竖起了大拇指,又道,“缺人,你能帮忙是最好。”
“我说过,能帮的我一定帮。”
阿季道,“行,你负责帮我拎装备开车。你、我、良修兄、江渝,一共四个人,快的话下个星期出发。”
“江渝?你朋友?”
阿季应了声是,“他过会儿也要到家里来,介绍一下详细情况。”
他话音刚落,家里门铃好巧就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