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蹩脚的歌声(1 / 2)
汪淼自认为心里承受能力算好的了,上大学的时候也在表演课上身体力行了一把无实物表演,那时老师刁难,同学们看热闹,大伙儿愣是演了许多不可细说的剧情,汪淼也算是同学中偏嗨的一类,放肆地反串了《麦克白》里的麦克白夫人,正好符合他中二时留的半长发,被女同学起哄着簇拥着披上圣诞节的大红毯子,旋转着不存在的裙摆,刻薄尖酸地推开扮演家仆的男生,翘起兰花指戳在别人的额头上,还没开口就笑场了,大家哄哄闹闹乱作一团,汪淼把不知道谁给他涂的猩红色口红抹开,笑得天花乱坠,腿软趴在满是粉笔屑的讲台上,沾了一下巴的白灰。
“汪淼,再来一个,来一个!”
“看好了啊。”汪淼故作娇俏地一撩鬓发,抬眸之间又变了一副神情,他一甩披风,猛得抱住身边人的胳膊开始哭诉,哽咽中带着乞求,“说好的一辈子,差一天,一个时辰,一分钟……都不算一辈子……”
“师哥……”
“yooooo《霸王别姬》——再来一个,汪淼!”
“没有了,真的没有了。”汪淼无辜地耸耸肩,一抹脸,解下毯子往台下一丢就走了下来,“这都谁给我涂的口红啊,啧,还有粉笔灰……下次有这种活动就不要再拉我了,免得毕业后真成了反串的角……”
台下还在起哄不停,有人举了长柄雨伞信誓旦旦地要演霸王,身边还有个五大三粗的黑皮虞姬,仔细一看,霸王是小个子女生,虞姬却是大汉。
真·反串
汪淼:“……”
真是群魔乱舞的表演课。
老师站在教室角落,抱着手臂隔岸看戏,有时还添油加醋地起哄:“汪淼不厚道啊,这反串一点都不带感,下次就让你演床戏!”
“yooooo床戏——床戏!床戏!床戏!”
同学又开始起哄,鼓掌看着汪淼穿过人群。
汪淼拍掉下巴上的粉笔灰,少年人介于青涩与成熟之间,嘴角未擦掉的口红印像热吻过后的红肿,他大大咧咧地向老师抱怨:“这床戏一个人可演不来啊,起码你要给我找个搭档,再给我找张床才行。”
女老师四五十岁,处在演艺圈中也前卫的不行,对着天翻了个白眼:“不行啊,无实物表演怎么可能会有搭档和道具,你拿讲台凑合凑合当床好了,至于搭档……对着空气深情脉脉不是你的拿手戏吗?”
汪淼:“……”
汪淼:“……那我努努力。”
老天果真是报应不爽,小半辈子顺风顺水的汪淼从没在演戏这件事上摔过跟头,没想到今日撕破脸皮却要在众人眼下,还要在他一直看不爽的庄贽舟面前。
站在房间中央,汪淼深吸一口气,解开了白衬衫的纽扣。
时间回到十五分钟之前,距汪淼目送庄贽舟进入梁导办公室已经过去十分钟了,办公室里安安静静,没有梁导惯常的训人声响,汪淼懒洋洋靠在墙上,翘起脚搭在膝盖上,带着些调笑意思地说:“孔恩啊,我瞧……瞧那衣服挺好看……”
孔恩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他说的是谁,冷哼一声:“你先前不是还说他老气吗,穿的跟四十几岁的老头一样,现在怎么又改口了?啧啧,男人的嘴,骗人的鬼啊……”
“连反话都听不出来吗?”汪淼轻蔑地看了一眼走廊的尽头,“水泥灰衬衫配格纹马甲,小脚高腰西裤,口袋上别了金色胸针,他……怎么,怎么这么骚啊?比传统三件套还那啥一点。”
“这得口味多清奇的金主喜欢啊。”
话音刚落,办公室的门就打开了,庄贽舟站在门口,看着他们说:“到你了,汪淼。”
孔恩恨铁不成钢,往前推了一把汪淼,轻声责备:“你这个嘴,你就不能少说两句,快进去吧。”
庄贽舟是典型的宽肩窄腰,被这套衣服体现的淋漓尽致,他就这样站在门口,低着头注视着无比心虚的汪淼走进了办公室,然后带上了门。
孔恩摇摇头,兀自叹道:“唉……”
梁导的办公室不大,也不过十几平米的样子,门正对的是梁导的办公桌,上面层层叠叠堆满了书,台灯竟然还摇摇晃晃地架在书上,也不知积了多少年的灰,呼吸之间都能瞧见空气中的尘埃,窝在椅子上的梁导愁秃了头,眯着眼看着手足无措的汪淼,连忙擦了擦手,摊开一本破破烂烂的剧本递给他。
“这个是大致的故事背景和人物介绍,你先看一下。”
“好,谢谢梁导。”
剧本看似已经改过了许多次,密密麻麻的黑笔红笔痕迹和注释,好歹故事背景还是可以看清楚的
《迷城》的故事发生在民国时期,男二施灵寄出生北平商人家庭,是海归音乐家,志向远大,报国心切,回到祖国后去大都市上海投奔幼年好友房琅,但好友房琅已经接受家人安排成为了民国政府里的干事,正处于受提拔的阶段,他拒绝了施灵寄的意见辞职打拼,却仍然念情意为走投无路的施灵寄安排了住处。施灵寄在上海城里处处碰壁,一时酗酒沉迷翻花叠浪,自暴自弃,在酒馆碰见了身为地下党卧底的房琅妻子陈绮罗在交换情报,陈绮罗害怕事情暴露,使了绊子让施灵寄与房琅交情破裂,施灵寄流落街头,委身成为一个民办小学的音乐老师,几经波折后加入了地下党的组织。
而汪淼想要争取的就是施灵寄的角色。
汪淼一进门就发觉不对劲,庄贽舟竟然没有离开,在墙角找了个椅子坐下看戏,一点要走的意思都没有。
汪淼:“???”
这时候书堆里面钻出个脑袋来,是戴着老花镜的一个不认识老头,花白的头发是自然卷,卷的比汪淼更甚,简直有了非洲友人的错觉,他翘起中指推了一下镜框,看清了汪淼,从抽屉里摸出几张打印纸:“看完了?看完了从我这抽段剧情试镜。”
汪淼上前抽出一张纸。
“好,请问您是……”
“我是……”卷头发老头刚想回答,眉毛一皱,“诶,你是这小子不看剧本封面的吗?”
汪淼把残破的剧本翻到封面,硕大的“迷城”二字下跟着细小的注释:
“编剧:汪全”
卷头发老头拍拍梁导:“这跟我同姓的小子怎么傻傻愣愣的,能演的了施灵寄吗?”
“一看你就知道最近没看电视吧,这小子,演技可圈可点的,刚拿了最佳男配呢。汪淼,大致了解人物了吗?”
“了解了,施灵寄出身在商人家庭,从小养尊处优,富有好奇心与创造力,由于繁华都市的吸引力而义无反顾地奔向了上海,渴望成为著名的音乐家……”
“诶停停停,我可不是让你来做阅读理解的,这种事情让影评人来就行。”梁导脸崩不住,“噗”一声笑开了,“准备一下试镜吧,你这小子也太有意思了哈哈哈!”
这绝对是汪淼经历的最寒酸的试镜,愈发证实了这部电影没有拉到投资的事实。
像当初《加油吧甜心》的试镜,就是在德沃专门搭的棚里,一排办公桌上坐着导演制片投资商,最角落还有个编剧,棚外左边一排等待区,右边一排茶水化妆间,来试镜的三线到三十八线的艺人可谓是络绎不绝,当然这是夸张了,但作为内定男二的汪淼还是在现场看的十分无聊。
哪跟现在一样,狭小的办公室里只有导演编剧和一堆书,还有一个角落里不知道干什么用的庄贽舟,就是连来试镜的人都没有想象中的多。
汪淼打开了手上的打印纸,然后……瞪大了眼珠。
好死不死今天碰到了庄贽舟,好巧不巧抽到了最需要心里承受能力的剧情片段。
正是陈绮罗使绊子灌醉施灵寄,然后把他抬上床铺假装同睡,然后向来内心赤诚的施灵寄醒来后在大街上崩溃唱歌的那一段。
这就是说汪淼现在不仅要演出酒后的浪荡癫狂,还要演出施灵寄内心防线的崩塌。
台词不多,扫几眼就能记住了,但难点不是这个,而是汪淼向来对外界塑造的形象要被打破。
虽然汪淼本质还是个抠脚青年,但由于外貌和角色间接影响,他还是被大部分人认为与文艺、小清新、深情隐忍有关。
汪淼把纸放到一边,把脸蛋揉搓成粉红色,然后解开了白衬衫的第一颗扣子。
这件白衬衫是他中午时随意扯出来穿上的,从质感上摸起来像是纯棉的,比较贴身且透气,夏末微凉的空气透过衬衫的缝隙拂上胸膛,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系上的纽扣还得亲手解开。
——仿佛走入了某个情|色片片场。
骨节分明的手指从上往下,按顺序依次解开扣子,然后他觉得还不够,把衬衫往两边撇开,对面扶着下巴观看的庄贽舟眼睛微微一眯。
……倒是长了副好身材。
办公室里昏黄的灯光笼罩的氛围下,仿佛真的回到了民国时期那个阴雨弥漫的街道的傍晚,雨滴无形地打在他的脸上,眼睫湿成一片。
曾经的小少爷伸手想去接住雨滴的下坠,却又因为内心的崩溃而止不住地颤抖,他怎么能……怎么能酗酒到占了好友的妻子,他怎么能荒唐到如此境地,虽然被房琅捉奸在床,但好友只是黑着脸,并未出声骂他,难不成……内心已是失望至极了?
周围的行人步履匆匆,时不时传来“疯子”“染了瘟病的乞儿”的抱怨声,他只是笑,笑的凄凉,笑到浑身痉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