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方(2 / 2)
“可是我不想改名字,我不想要这个字当名字。”
“是谁一到考试,就跟我吵吵名字难写,非要改成林一林二的?枋比楠好写,你考试的时候就不会因为写名字浪费时间了,这是好事。”强悍妈妈永远是有理妈妈。
“可同学们知道我改名字会瞧不起我的,小孩子才会改名字。”我有点心动。
“大家羡慕你还来不及呢,所有人都只能有一个名字,你却有两个,这是不是说明你是独一无二的?”有理妈妈很能捏我的七寸。
事已至此,我虽仍有些不甘心,一时却也想不出什么办法。
强悍妈妈见我不再挣扎,又转过头去,“妈,您觉得呢?”
温柔奶奶一向以我为主,看我没再反对,她也就只说,“楠楠喜欢就好。”
暴躁爸爸和强悍妈妈直接将我的沉默视为同意,跳过我去问林茜的意见。林茜弃权,流着口水没理他们。
一锤定音,会议就此落下帷幕,从此我告别林楠,开启林枋的悲催一生。
散会后强悍妈妈长舒一口气,愉悦地拍着我的肩,即兴演唱,“村里有个姑娘叫小枋,个子很矮脸很黄……”
我真的要离开这里!不管我亲妈是做什么的,我都要去找她!
每当我回首往事,都会为当初没有坚持把名字改回来而捶胸顿足。当时的我,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因为名字被取笑很多年。
我果然还是过于年轻。
不知是不是换了新名字的缘故,我偶尔会有点恍惚。
坐在教室里写作业,突然想到,我是林枋,是林枋在写作业,那林楠呢?她去哪儿了?
我转头看同桌,她正在写一道选择题,题干和选项分布在不同的两页,她用拇指和食指夹起那页纸来回翻,将笔夹在中指和无名指之间,笔尖向外,来回晃着。
那是她的习惯,她说过,不让她晃一晃笔,她的大脑就会休息,不再思考。似乎是注意到我盯着她发呆,她抬头对我笑一笑,继续作题。
我想起二年级时,站在她家门口屋檐下,她拿出一块焦黄的脆片,掰开递给我一半,上面全是碎碎的小米,还有一片片的红枣皮。
她告诉我那叫锅巴,是她爸爸每天煮粽子时,最下面一层米粘在锅底留下的。等到差不多快干的时候,拿小铲子铲下来,放上半天,就变成锅巴了,脆脆的很好吃。
我们经常放学后一起去她家,趴在凳子上写作业,写一会儿总要跑去吃锅巴。回家的时候她会让我拿上一块,在路上边走边吃,走路就不会无聊。
因为吃了她很多锅巴,每次我们吵架,无论我是要她赔我的汽水,还是唐僧肉,她都会说赔我的锅巴。
每次被她这么一说,我就瞬间气短,我那些零食都是可以买到的,可是锅巴只有她家里有,其他地方买不到,我还不上的。
我想起这些细碎的事,我的同桌还是原来的她,我还是原来的我吗?
她刚刚冲我笑,是冲林楠笑呢?还是冲林枋笑?她和林枋以前认识吗?林枋有没有吃过那些锅巴呢?如果我们再吵架,她让我赔她锅巴,我可以不赔吗?我现在是林枋,吃锅巴的是林楠,不是应该由林楠来还吗?
林楠去哪儿了呢?我可以是林楠,也可以是林枋,我同时拥有它们俩。可是林楠和林枋,都只拥有我一个人,它们不能拥有其他人。哪怕其他人也叫林楠,也叫林枋,那也是其他的林楠和林枋所拥有的,我的林楠,是不可以把那些人从其他林楠那里抢过来的。
我的林楠只有我,我却放弃了它,拥有了林枋。
我的林楠无法再拥有其他人,它会在这个世界上消失吗?是因为我放弃了它,它就必须要在这个世界上消失吗?它有爱它的家人,它还有那么多的朋友,因为我,它就要从此消失吗?是我背叛了林楠吗?
想到这些,我感到很对不起林楠,我觉得自己很愚蠢,背弃了自己的名字,它还要继续成长,还要交很多很多朋友,可是因为我的不坚定,让它再也无法出现了。
林楠消失了,没有人为它难过,它也不能变成星星了。它就这样消失,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不知是因为林楠消失的关系,还是我天性如此,从那时起,我再也不忍遗弃任何东西。
我担心如果自己遗弃它们,它们也会在暗夜里,在没有人看得到的角落独自孤独。虽说它们没有生命,感受不到喜怒哀乐,但我有幸得它们陪伴,便有责任呵护它们,待到分别时将它们留在它
们熟悉的地方,这是对它们的尊重。
这大概和人所追求的落叶归根是一样的吧,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