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2 / 2）

那些从来都存在的东西，就像老鼠，你好像很难在干净有序的城市街道看得见老鼠，你以为工业文明已经淘汰掉这些传播病毒，毁人食物的，肮脏的，可怕的，不堪的东西。可是他们就是存在，无处不在，车水马龙的道路之下浸润的污泥时时刻刻在发臭，那就是你永远也看不见的肮脏，那就是老鼠的家，隐蔽，暗无天日，其实老鼠自己也以为，这里永远也不会被人发现，所以它们越来越肆无忌惮，它们靠着恶心的东西喂饱自己，喂饱配偶，然后不停地生出小老鼠，一代一代，队伍在壮大，恶心在加剧。

直到有一天，那只最小的，最不谙世事的老鼠按捺不住想要看看人类的世界是怎么样的时候，它瞒着所有同类的眼睛，穿过各式各样的水管，沿着最亮的地方，找到了一个出口。它原本只是想看看，看看就走了，只是人类不会这么想，他们会大叫，我的天呐，这是一只应该被淘汰的老鼠，它该死，它会害死所有人类，它会偷吃人的食物，它不能存在。

它死了，它的一个同类眼睁睁在地底下看到，什么都不知道的小老鼠是怎样惊恐地睁大眼睛，是怎样懦弱无助地流下眼泪来，是怎样看着一个个陌生的面孔向自己吐口水，抓着大刀砍向自己。明明不用这么大力气，它这么小，一块砖，一颗石子，一声人的尖叫，它都会死。

弱小的东西，死的总是很轻易。

于是整个队伍都知道了，可恶的人，原本可以一直和他们相安无事的人类，把这只是好奇看看外面的世界的小不点杀掉。它根本什么都没想要，是那些所谓的成年人的恶毒，世故，卑鄙，狭隘，无故害死了它。

老鼠愤怒了，整个队伍都愤怒了，它们冲出地面，它们疯狂撕咬人类的鞋子，爬到人的肩膀，头顶，咬下耳朵，吃掉眼睛，掏空脑浆。真恶心，真难吃。

隐藏的世界，终于爆发，不可收拾。

“青禾，我想走，你帮我，好不好。”

这短短几个字，比听到袁金妈妈发现袁金谈恋爱这件事还要令青禾感到，惊恐。

她本能觉得自己应该拒绝，她本来可以劝袁金，你暂时不用反抗，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你们先暂时忍忍，离别并不会有多久，努力考一个大学好不好。她也可以劝袁金，你和你妈妈认个错，说你不会耽误学习，你和程思锐暂时保持距离。她甚至可以劝她，你来个一哭二闹三上吊，耍个无赖，她毕竟是你妈。

她想得清楚一切，她所有的，应有的，正常的，成熟的考虑，到嘴边，只剩一句，“好。”

隐藏的世界，和看得见的世界，一起疯狂，一起爆炸。

后来当青禾因为这件事被评价没脑子，没底线，

但这世界只有青禾和袁金知道，于袁金而言，一个拥有极度控制欲的母亲，无论袁金做什么，怎样做，都无法违背她，无法反抗她。她倒也不是简单的严格而已。袁金是懂事听话的乖乖女，但是她妈妈从来意识不到这一点，青禾觉得是她妈没见过更多的孩子，所以在她眼里袁金这样的性格只能算是，合格，甚至是不合格。

她不会说平时要求袁金什么，她也看不见袁金的学习生活上的努力。她只知道她看不到结果，她都不知道自己看得见的结果原来是结果，甚至是不错的，是袁金付出全部努力得来的。

袁金其实不怕失败，她看的很开，她明知这世上很多事情能成功是奇迹，不成功是常态。她母亲不会这么认为，她令袁金害怕失败，越害怕越容易失败，这类母亲有一个致命的特点，是把所有的事情的结局都看作成一种结果，做不到就是不合理的，她意识不到这世上没有一件事可以确定无疑地成功，意识不到没人能做到这一点，就像自己一样。

做不到就是不行，考试考不好就是不行，18岁喜欢上一个男孩子就是不行，和她完美人生的定义有偏离，就是不行。

青禾甚至明白，倘若袁金跪在她妈妈面前痛哭流涕告诉她她要痛改前非，只是不要让她离开朋友，不要转学，她妈妈都会端起一盘刚刚削好的十分漂亮的苹果，用优雅的指甲钳起一块，微笑地喂给跪着的袁金，说一句

“乖，听话。”

如果此时袁金真的和她说你不答应我就去死，袁金妈妈会默默放下盘子，拿起盘子旁边的刚刚用来切水果的刀，抵在自己白皙的脖子上，划出一道比窗外月亮还要优雅完美的弧线。

其实父母都不知道，他们是这世上最有办法逼死儿女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