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论道(1 / 2)
天贶论道通常设在每一年的冬至,在太岳境后山绝顶的迎神台上举行。
为了这场论道,就连玄禹也提早出关。他一出来便听闻了孤月和玄同在论道上定赌约的事情,很不以为然的摇了摇头,却没说什么。玄禹与孤月同门百余年,向来爱护妻子。孤月执意要做的事,他阻拦不了,只好听之任之。渐渐的索性连轮回宗中大小事务一并交给了孤月,他则独自清修,从不加干涉。
或许因为掌门人出关,轮回宗上下气氛顿时整肃一新。弟子们则井井有条的清理后山山道,修整迎神台,为这桩二十年来最大的盛事做着种种准备。
玄禹则抽空将弟子们分批叫到了摘星阁,考究指点他们的功法。
潜渊始终没被叫去。他只在玄禹出关那日,跟在群弟子中间,与这个师父打了个照面。玄禹对潜渊倒不像孤月那样刻薄,可也一贯不闻不问,冷淡的很。
晗璋也没有露面,孤月说他修习三霁剑诀正在要紧关头,论道之前不能叫旁的事务干扰了他。
转眼到了冬至这日,一早,众弟子簇拥着三位师长齐聚迎神台下。
迎神台,原本是轮回宗举办迎神谕大典的地方,处在万峰之巅,地势开阔。太岳境四周有灵力护持,终年四时如一,眼下虽然是人间冬至时节,迎神台附近却依然云开日朗,古木苍翠。
此时,轮回宗浩浩泱泱四百余弟子,团团坐在迎神台周围。台上设了三把座椅,玄禹居中,玄同和孤月分坐左右。他们三人面前留出了一块数丈见方的空场,已布好了一道五行结界。为了避免打斗之中,不慎殃及无辜,待会参与论道的弟子,都要进到结界里面进行较量,谁先被人逼出结界便算输。
结界两侧分列着进入大论道的那六十余位弟子,一面是玄同门下,一面是玄禹和孤月的门下,晗璋也在其中。
此次天贶大论道总共分三场进行角逐。
第一场是一对一决胜负,通过抓阄依次进入结界内较量。获胜的可进入第二场,输掉的便止步于此。由于人数较多,光这一场就得持续三日。之后修整三天,接着是第二场,持续两日,结束后再修整五天,才进入第三场,也就是小天界的终局。
粗粗一算这场天贶论道前后得持续半个多月。为了确保中间不出岔子,一些不参与论道的弟子早早被编做了数路人马,负责论道期间的茶饮招待、护持秩序、加固结界……总之,台上忙台下也忙,既不能叫参与论道师兄弟们在角逐中分心,也需得让台下观战的同门看得尽兴,一时间轮回宗别开生面的热闹。
因为天贶论道是宗内之事,没有请外宾,故此开始前也没有什么盛大的仪式。只需要掌门人玄禹在台上主持下大局,说几句勉励的话。
玄禹是个气度温沉的中年人,行事与玄同那暴躁的性格大相径庭。他对什么事都端着一副可有可无的架势,按理说,一个身负着百年修为大乘高玄,即便举止从容淡泊些,眉眼中的矍铄精进也是盖不住的,可玄禹闭关苦修这么些年,身上始终都只有那么一股子萧索,给人看上去像个不得志的书生。
此刻他黄袍飘逸的站在台上,举目向下一望,眉目木然,良久才冷冷的开口:“天贶大论道在轮回宗已经有二十多年没举办过了,如今叫你们碰上,也是机缘。上次小论道还是三年前的事情,你们中或许有人在这期间修为又有长进,却碍于上一次的论道结果,无法站上来,心中大抵会不服气。故而我昨日与你们两位师长商议过,为了公允,但凡有心想上台来试一试身手的,都给你们一次机会。第一场比试结束后,你们就可以提出来。届时台上站着的这些师兄弟,你们只要能赢过其中三位,就可以跟着进入第二场论道。想出风头也好,想证明自己也好,你们可以各凭本事!”
此言一出,台下登时引发一阵哄然议论。原本就有那么一些弟子,自恃修为进境得快,对这次论道没自己的份儿很有些沮丧,看着能站在台上的一些同辈,也大不以为然。此刻听见玄禹这样说,简直就像有人拿根稻穗儿在心尖儿挠痒痒似的,沉稳些的还只是暗自琢磨,而那些毛躁的已按耐不住的那跃跃欲试之情,以至于玄禹后面那些意在鼓励的场面话,大伙儿都没怎么往耳朵里进。
片刻后,一声锣响,天贶大论道第一场正式开始。
碍于第一场这种一战定胜负的比法,上来就能把人淘汰掉一半,台上的人都不得不慎重其事。较量的两个人是抽签而定,对手很可能就是自己素日一同练功的同门,或是素日关系较好的师兄弟。但到了这个节骨眼儿上,大伙儿也无暇顾及那么多,人人为了拿到进入第二场的优先资格,无不全力以赴,各展所长。故而第一场厮杀得便十分剧烈。
晗璋的对手,好巧不巧正是那个名叫怀朴的少年。怀朴显然也没想到一上来会碰上这个煞星,进入结界之前简直不情愿的连腿都不想迈出去。等他磨磨蹭蹭来到战圈当中,晗璋已老大不耐烦。
怀朴依着轮回宗同门切磋的规矩,抱剑执礼,道:“请师兄指点。”
晗璋眼皮一撩,漫不经心道:“好说。”
他手腕翻转,一声龙吟,百年不曾在人前露面的贯虹剑凛然出鞘,强盛的剑势瞬间盈满结界,一束寒光直逼怀朴。
怀朴大吃一惊,不由自主的倒退一步。玄同从旁瞧见,顿时气急败坏,骂道:“两军对垒讲究的是气势如虹,你一上来先露了怯,往下还怎么打?”
从论道开场到现在,玄禹和孤月倒还心平气和,玄同却断然不肯安静观战,一忽儿喝彩,一忽儿扼腕,看见他的门人犯错便当场叱骂,看到玄禹门人表现亮眼,他也会毫不吝啬的夸赞,他实在不像个修心养心的道门中人,更像个快意恩仇的江湖豪客。
怀朴被自己师父骂得面红耳赤,手持长剑硬着头皮迎战晗璋。然而他的修为比起晗璋差得到底不是一星半点,三五个回合过后,晗璋一道剑气打来,怀朴抵挡不及,被剑气中藏的一股后劲儿撞了个满怀,长剑咔嚓一声裂了,怀朴倒退五六步,站立不稳跌下台来,这一阵输得着实狼狈。
由于是同门师兄弟过招,天贶论道向来点到为止,场上拼斗纵然看着激烈,双方手底下却很有分寸,胜负往往在毫厘之间,绝不会让对方太难堪。像晗璋这样不留情面,当众将人打下台去,虽说赢了,未免太刻薄些。故而台下没一人喝彩,玄同重重哼了一声,更是老大不高兴。
晗璋满不在乎,他心胸狭窄,本就记着怀朴那日在摘星阁前的胡言乱语,有心不给他好过。收剑时,晗璋站在台上居高临下的朝人群中扫了一眼,他目力极佳,一巡便定在了潜渊身上,遥遥见他师兄也正瞧着自己,目光碰在一处,潜渊给了他一个祝贺似的的笑容。
晗璋心底凭空起了阵和煦的春风,方才对怀朴那副要凝出冰碴的目光不由融开了。便觉得这天底下的事只要他师兄不介意,旁人爱怎么说他,随便好了。
几日下来,台上的弟子们激战正酣,寸步不让的争高下。台下看的人也在眼花缭乱中各有受益,有的拿自己的修为与之比较,有的则在旁人身上看到了自身进境缓慢的原由。因而轮回宗众弟子各个兴奋不已。
第三天午后,第一场论道结束,算下来,在顺利进入第二场的弟子中间,还是玄同门下人数多一些。潜渊注意到那日磨练“五行八门”的阵的几个弟子均已跻身在晋级之列。
孤月显然事先料到了这种局面,脸上淡淡的没什么表态。倒是玄禹由衷的夸赞了一番,说这全是仰赖玄同师兄教导有方。玄同口中谦让,神情却大是得意。
按照玄禹在第一日提到的章程,论道第一场结束后,便要给台下弟子们一个施展的机会。于是玄禹向台下众弟子询问,有没有人想上来试一试的?
也不知是底下的人面子矮,还是没见旁人出头自己也不好太扎眼,玄禹前后连问了两声,始终没人应答。玄禹淡淡的看着众人,又问了一句:“好罢,这是最后一遍,若还是没人应,那就作罢。有没有人想上来与你这几位师兄弟切磋切磋的?”
台下依然鸦雀无声,玄禹刚想回去就此打住,这时台下突然一人温声道:“师父,弟子想试一试。”
众人回头看去,却是潜渊。
玄禹见到是他,微微一怔,犹疑的问道:“你……你也要试试?”
潜渊应道:“是,师父。”
玄禹向旁边的孤月看了一眼,什么也没说,径自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了。孤月接口问道:“潜渊,你又在打什么鬼伎俩?”
潜渊敛眉垂目,一派恭顺:“弟子不敢。连日见到台上的众位师弟,修为精湛,出类拔萃,弟子忝为兄长,深觉愧疚。便也想趁这个机会与诸位师弟切磋一二,取人之长,补己之短。”
他不疾不徐,把话说的滴水不漏,孤月面上像是罩了层严霜,口吻冷得很:“是想取长补短?还是想要出风头啊?你就这样不安分?”
潜渊也不气恼,仍然的温和解释:“弟子无意出风头。是师父说只要是轮回宗弟子,人人都可以上台一试身手,弟子才会心生冀望。倘若师娘不许,弟子听从吩咐。”
这番话生生将孤月僵在了那里,倘若她当众不许潜渊上台,后头自然不会再有其他弟子还敢出这个头,那么玄禹这个掌门人在论道第一天许的话便成了官样文章,虽然没人置喙什么,到底有损掌门威信。
潜渊在轮回宗里,从来都是深居简出,因为不得孤月喜爱,旁的弟子也很少同他亲近。久而久之,大伙儿几乎都忘了还有这么一位入门最早的大师兄。他性格温煦,大家想不到这样一个软脾气的受气包,居然也有众同师娘叫板的时候,一时均愣住了。
晗璋也很是意外,他从没见过潜渊如此一意孤行过。眼见孤月在这么多人面前难为他,于心不忍,便插言道:“师娘,师兄想验证修为,您让我同他过两招吧!”
不等孤月应答,晗璋已刷的拔剑在手,剑尖儿向下冲潜渊抱拳,道:“师兄,来,我来向你讨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