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2 / 2）

“皎然应该快到了，他对那边的地形熟悉，待他来了，让他画副详图。”

邵无名明显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皎然会给一直不待见他的霍愈传行踪，“昼公莫不是有什么要紧事？”

“没什么大事。”霍愈耳朵边上还是皎然临走时的那句话——我有了卫陵的消息。

“叫上猴子老石谢大胆，趁如今月氏伤了元气，好好合计合……”霍愈话说到一半，一眼就瞥见了从大帐后边拐出来的杨得意。

料子很考究的外袍，脖子上系着薄巾，苍白的手腕露在外面，手里握着那根镶金的红木杖，还是那张白净的面皮，尖俏的下巴，红艳艳的一张嘴，亭亭的，在一众灰头土脸的军士中间太显眼了，极为艳丽的一道颜色，就那么站在角落里。

“去军帐中等我。”霍愈说这话时甚至都没有看邵无名，单手拎起那不算轻便的木车就急急往杨得意那里走，皮靴踏在地上，溅起急躁的尘土。

他停在杨得意面前，保持着一个很得体的距离，将那车放在地上，龇牙笑，又是泥又是土的脸，牙齿显得格外白，“看我给你抢了什么好东西回来。”

一副傻透了的样子，一点没有新晋侯爷的威风。

杨得意也忍不住笑，看着他踏马从西廊将这木车带到他面前，走的每一步都是霍愈无法宣之于口的惦念。

他心跳的很快，少有地升起了些负罪感，就像在函门城面对张慎行时。他不知满足地要别人对他好，但这种好一旦超出了一个感情节点，他就开始不安……其实是害怕，害怕自己还像小时候那样蠢，为了一点好处，就把自己给交代出去。

“坐上去试试。”霍愈伸手去揽他的腰，细泠泠的，骨头有些搁手，“我看你双腿都承不了力，像你这样成天柱个棍儿，总有条腿的骨头要长不好，可小心你往后两条腿长成不一样长，走起道儿来像踩着坑。”

杨得意有些木木的，随着他的动作往木车上坐，木头是好木头，只不过有些硬。

霍愈摁了摁把手，又推着这车子来回晃了两下，地上印出了短短的车辙，“看着不错，一会儿再让杨欢那丫头给你做个小软垫铺着。”

“侯爷，可别是您如今身份不同了，腻了成日抱着奴才吧。”

杨得意坐在木车上，矮了他太多，得仰着头与他说话，向上看时，显得那双刻薄的眼睛比往常大了不少，看起来也柔和了许多，有些呆有些笨的样子。

霍愈一手摁在了他脑袋上，搓着他的头发晃了晃，手上的沙土扑簌簌落了杨得意一身，“不知道你脑袋里成天想的是什么。”

“奴才一介阉宦，能想些什么，总不能是家国大事安邦治国。”

杨得意好像毫无预兆地亮出了浑身的尖刺，来到西北这些日子被捋顺的绒毛统统直立了起来。

霍愈有些哭笑不得，“老一辈都说贱骨头长得快，你也别总是不动弹，天气好的时候，撒开棍子慢慢走几步，疼是疼点，好过往后瘸着走道儿。”

杨得意撇了撇嘴，“将军知道的，奴才打小好吃懒做，吃不得苦的。”

霍愈从前当他说“奴才”二字有意思，现如今却怎么听怎么不舒坦。不知道怎么，就那么一股冲动，他突然俯**，凑近了杨得意，两手撑在木车扶手两侧，几乎是把杨得意给环住了，鼻尖顶着鼻尖，快要挨在一起。他压低了声音，有些略微凶狠的语气，“别再奴才奴才的，往后你说一句，我亲你一回。”

杨得意吓住了，下意识就接，“奴才……”

霍愈眼里有很急躁的热气，呼吸打在脸上，是兵器的铁锈味儿，他瞪着杨得意，可能有犹豫，但更多是自欺欺人地想杨得意下意识接出来的话说不准就是一种邀请呢，他很冲动地不愿意多想，抬着他的下巴就要往上凑。

杨得意张皇地推他，他没想到霍愈这般骁勇的人物这么好推开，用大了力气，那木车轮子朝后滚去，斜着歪倒在了地上。杨得意跟着摔了一身土，狼狈极了。他手撑着地，自己没力气爬起来，又实在不敢去看霍愈。

霍愈叹了一口气，轻轻的，过去把他扶了起来。

地上的痕迹乱糟糟的，让人心里没法安宁。

他站在杨得意背后，给他拍干净了身上的土，没有强迫他转身，只是最后将手虚虚地放在了他的肩膀上，像是安抚，“往后战事紧，我总不能像前些日子那样总有空在你身边，没我在，你若想到处走走的时候怎么办呢……”他拖着语调，无精打采的太阳下，有些异样的消沉，“看见这木车的时候我就打定了主意抢回来给你，好让你不至于闷着，也省的贪玩伤了骨头。”

杨得意觉得肩膀一空，霍愈没走，却也没再碰他一下。

他不敢转头看霍愈一眼，只是垂着头回避，有些落荒而逃般的懦弱。

“没有不再亲近你的意思。”霍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