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1节(1 / 1)
当我把辞职的想法告诉他时,韩金很惋惜地对我说:“你一走,我以后少了个可以聊天的好友。”
“能像我一样和你聊天的同学多了去了,我最不会聊天,这我很清楚。”
“你的长处不在于聊,而在于听,余珠都说过,和你聊天感觉很畅快。”
“你这么在意余珠的话呀?”我其实是觉得他只是在找一些说辞,因为,整个大学期间我并没有和余珠交流太多。若不是因为江琬,我们估计只是知晓对方姓名的同学。但是,韩金总是在关键的时候提起余珠,让我总是被迫地感到他与我的有着由来已久的渊源。
“她没理由在这方面撒谎。人撒谎都是有目的的,不是为了利益,就是为了面子。”他说到这里,直直地盯着我,用那种看穿了我的眼神,“你牛逼的地方就在这里,我可以感到在很多事情上你都是对人撒个谎就过去了,但是你不是为了利益,也不像是为了面子,那些你好像都不在乎所以,你撒的谎没有任何让人反感之处。你这样的人,很少见。我这样的人,很常见。”
我想,他是在夸我。但我受之不起,因为我只是个沉迷于追忆逝者的守墓人,我追忆属于逝者和我之间的一切,逃避了除此之外的事情。可能我对一切的漠不关心使他困惑,反而以为我颇具深度了。其实,我是太浅薄了。
他问我做何打算,我就撒谎说我想去SH试试,不想一直呆在广州。
他点点头,说:“羡慕你的自由。”
这句话让我意外之极,以致于我根本无法将它认真对待,就缄口不语。
在我离开公司前,他为我办了场送行的聚会。还是如以前一样的喝酒,聊天。然后,等待人走后,我们继续聊。但那次聊得都是我们一起出差的经历——聊什么话题,始终是他的主动权。
出差对我来说绝非乐事,但出差中我可以无所事事。我跟着前辈,或者陪着渴望出众表现的同辈,我只需要跟着就可以了,不出风头,不抢功劳,然后尽可能做点帮助他们的事情,就颇得同事满意。出差回来功劳归他们,我也不承担责任,只要闷着头整理资料,核对数据,如此得过且过。出差之所以可以给我调节,是因为只要出差,我就不用拘泥于办公室狭小的空间,也感觉不到身处在竞争状态下的环境里,更不用担心自己松弛的精神被人觉察到,反正一路舟车劳顿,大家都是很懈怠的样子;出差的时候,长时间在动车、高铁或者飞机上,我心里长久积压的痛苦自行隐身,难以泛滥,我可以东张西望,看什么东西也不觉得刺眼。
我散漫放任的出差态度竟然使我得到了我想要的收获——同事们都乐意找我做出差的伙伴——我在这家大型的资产管理公司呆了一年零一个月,外出20多次,天南海北地跑了个遍。其实,也只是去经济水平较高的城市。
我并不是把出差当旅游,那也绝不是旅游。我只是喜欢那种漂泊的感觉而已。
最轻松的就是和韩金一起出差,别提多么省心了。在那些对我来说挺艰难的场合,他应付自如。他总会不失时机地通过简单的三言两语,巧妙地显示出自己的英国国籍、名校身份、富裕家境,即使冷漠自恃的客户也会马上对他显示出尊重,事情就会变得特别好办。所以,和他出差,我基本是看他表演的。
那晚,在和韩金聊的过程中,我才忽然意识到:工作本身挽救了我。
那是我们最后一次喝酒,离开的时候,他很真诚地说:“该来的会来,该走的会走,只是,不能太沉溺在过往。”
而我,心里在思索的是:他以及每一个同事、每一个得知我离开广州的同学,都没有问过我为什么要辞职、离开,好像我辞职是必然的,不需要理由的。
其实,无论从实际的利益还是从虚假的面子考虑,能够和他做朋友绝对是有百利而无一弊的事情,这可能就是校友聚会时某些人心里最直接的想法。但对于我,时间稍一长久,与韩金喝酒也不再是调节了,反倒像是一种必须去做的任务。如此的质变,使我失去了一种依托。此时,维系我找他喝酒的是对同事兼朋友关系的尊重。但是,他尊重的应该只是眼前的事实。他永远是居高临下的,像雄翼垂天的大鹏,振翅一飞,就不畏浮云了。
我,也只是他眼里的浮云。
进而,我也是每个人眼里的浮云,所以,我本身是浮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