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号初鸣6(2 / 2)
尼克松在早上5点就开始打电话,首先打给了拉尔夫.D.阿博纳西,然后打给了自己的牧师,最后打给了金。他的时间很紧。金接起电话时,尼克松甚至都没工夫客套两句自己会不会吵醒了孩子,也没跟金打招呼,直奔开门见山地说起了帕克斯被捕的事情,并且告诉金自己决定打官司,还说了周一抵制公交车的计划。他问金是否愿意支持他的行动。
“尼克松兄弟,”金马上说,“容我先想想再给你回电话。”
尼克松说好。他还得打几个电话,但他告诉金下午他想将德克斯特教堂当成集会地点,因为德克斯特教堂位于蒙哥马利市中心,镇上各处工作的人到那里都很方便。金表示当然可以——他只想在支持尼克松的具体计划之前再斟酌一下而已。尼克松再次与金通话时,金已经和阿博纳西以及其他牧师谈过了。总体上他支持尼克松的计划,还帮助阿博纳西给尼克松列出的名单上剩下的人打了电话。
尼克松要打的最后几个电话中有一个要打给蒙哥马利《广告报的主编乔.阿兹贝尔(Joe Azbell)。他承诺要送给阿兹贝尔一条“你遇到过的最烫手的新闻”,并且要求阿兹贝尔去火车站与他碰头。阿兹贝尔来到火车站,看到尼克松穿着白色外套,戴着乘务员的帽子,以秘密线人的身份告诉了他整件事,除了罗莎.帕克斯以外没有提到任何其他名字,接着就跳上了前往亚特兰大的火车。
尼克松在路上的时候,大约五十位黑人领袖在德克斯特教堂的地下室里碰了头。他们先是争吵了半天是否应当允许进一步辩论的问题,然后就基本上按照尼克松事先的安排同意了具体计划。所有人都答应要分头散播消息。金与另外几个人临时成立了一个委员会并且起草了一份宣传单,基本上就是将妇女政治理事会已经散发了上千份的公开信又提炼了一番。“在12月5日下周一,请大家上班出行的时候乘坐出租车,拼车,或者步行。”这份传单在结尾多了一句话,传达了新的消息:“请于周一晚7点来到霍特街浸信会教堂参加集会并听取进一步指示。”接下来的场面也热闹非常,有人忙着用德克斯特的油印机印刷传单,有人忙着给蒙哥马利的十家黑人出租车公司打电话,让他们做好到了周一当英雄的准备,其他人则忙着推敲各种各样的细节。直到午夜他们才散会。
第二天是周六。上千名蒙哥马利的黑人居民要么看过了传单,要么听到了口口相传的消息。圣三一路德宗教堂的格雷茨牧师也听到了些许风闻,可是尽管他极力追问自己的会众出了什么情况,却始终只能得到语焉不详的回答。再怎么说他也是个白人,因此谁也不想跟他说实话,唯恐自己要承担让蒙哥马利所有白人提高警戒的责任。越发心焦的格雷茨决定给会众之外自己在蒙哥马利最好的朋友打电话,这名女性经常借用他的教堂来组织全国有色人种协进会青少年理事会的集会。
“帕克斯夫人,”他问道,“我一直听说有人在公交车上被捕了,还听说要闹抵制。有这回事吗?他们说的是谁啊?”
电话对面半天才传来答话的声音。“确实有这回事,”罗莎.帕克斯几乎有些腼腆地答道。“他们说的是我,格雷茨牧师。我就是那个被捕的人。”
“是你?!”格雷茨惊叫道。他立刻赶到帕克斯家里了解情况。第二天早上他在圣三一路德宗教堂的布道坛上发表了一篇被他称作《针对罗莎.帕克斯被捕事件的基督教分析的布道词,并且当场表示自己以及全家人都将会遵守抵制运动的要求,并且督促全体会众采取同样的做法。会众们纷纷低声表示赞同。金在德克斯特也做出了类似声明。第一浸信会的阿博纳西以及全市所有黑人教会的牧师们也都一样。
当天尼克松从火车上收工回家之后,发现阿兹贝尔的确在当天早晨的《广告报上刊登了一篇新闻,题目是《黑人团体准备抵制公交线路。不过这条新闻并不是报纸上最显赫的种族关系新闻,这一殊荣要归属于另一篇抓人眼球的佐治亚州报道,讲的是“一帮大呼小叫的佐治亚理工学院学生们”冲破了州首府的警察防线,为的是抗议马文.格里芬(Marvin Griffin)州长最近的一项声明。州长不允许佐治亚理工学院橄榄球队参加即将举行的糖碗全国大学联赛(Sugar Bowl),因为外界刚刚发现他们的对手匹兹堡大学队有一位黑人球员担任替补跑位,还因为糖碗的组织官员允许匹兹堡队的球迷们不顾种族隔离随便就座。自从布朗案宣判以来,佐治亚州州长一直在耀武扬威地捍卫种族隔离制度,他的人气也因此而一路走高。但是现在他却突然意识到本州公众并不愿意为了支持种族隔离而舍弃心爱的体育赛事。佐治亚理工学院是州长眼中的宝贝,如今这所学校的小伙子们居然砸碎了他的办公室门窗。惊骇不已的州长很快就做出了让步。
相比之下,阿兹贝尔对于蒙哥马利事态的报道则要温和得多。文章开头这样写道:“计划在周一抵制蒙哥马利公交车的黑人在周一晚7点霍特街浸信会教堂安排了一场‘绝密集会’。”接下来他毫无顾忌地大段引用了抗议信与传单上的原文。此时许多白人都从黑人女仆那里弄来了传单并且将其上交给了当局,霍特街教会的牧师也表示本次集会向所有族裔开放。阿兹贝尔根本懒得解释为什么一场事先如此张扬的集会还要在报纸上冠以“绝密”二字。不过他也用不着解释,因为白人根本就不会过来,而且集会的目的涉及推翻种族隔离的可能性。任何此类集会都是不言自明的“绝密集会”,因为此时此刻的环境已经颠覆了这个词的字面含义。尼克松没心情咬文嚼字,也顾不得这篇文章显然旨在警告白人读者。这篇新闻起到了有效的宣传作用,能让更多黑人得知消息,这就足够了。
第二天星期一早上天色还没大亮尼克松就起床了。金夫妇也起得很早。金喝咖啡的时候柯瑞塔一直在透过窗户往外看,紧张地等待着当天第一班公交车从窗外驶过。她看到两盏大灯穿透了黑暗,立刻将丈夫叫到窗前,两人一起密切注视着越来越近的公交车。车厢里当真没有人!南杰克逊线路的早班车通常总是坐满了上工的黑人女仆,现在车辆的引擎依然轰鸣不止,刹车声依然刺耳,但是车厢却成了个空壳。下一辆车也是一样,再下一辆车还是这样。尽管早晨寒气逼人,尽管害怕白人打击报复,尽管迫切需要工资,但是蒙哥马利的黑人依然将全城的公交车变成了半个人影也见不到的幽灵车队。惊喜万分的金跳上汽车,想要看看城里其他地区的情况是否也是一样。确实到处都一样。他开车转悠了好几个小时,到处都能看见空荡荡的公交车拉着两三个白人乘客从身边经过。
在新任警务专员克莱德.塞勒斯(Clyde Sellers)的命令下,许多公交车后面都尾随了警车,车上坐着头顶钢盔手拿霰弹枪的警察。塞勒斯在广播上的警方特别通告节目当中亲口宣扬了自己对于当前事态的解释。在他看来只有来自黑人的暴力胁迫才能驱使其他黑人远离公交车。阿兹贝尔当天的头版新闻更是一开篇就写道:“据称黑人‘暴徒小队’已经集结完毕,今天正在到处威胁乘坐蒙哥马利城市公交车的黑人。”根据塞勒斯的计划,警方的巡逻队要四处巡游,在黑人暴徒恐吓黑人公交车乘客之前就将其吓退。这一做法可谓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许多不明就里的黑人乘客一看见车站周围逡巡着全副武装的警察就吓得偷偷走开了,唯恐这番大动干戈的场面把自己卷进去。塞勒斯的本意当然是想要安抚广大黑人群体,但是他的计划却吓得许多黑人不自觉地参与了抵制,因此反而进一步激化了事态。上级一层压一层地下令必须逮捕几个黑人暴徒以儆效尤,一线警察也感到了越来越大的压力。现在基本上全体黑人都开始抵制公交车了,按照局长的理论,黑人暴徒肯定满街都是。可是他们到底在哪儿呢?晚上七点一刻,警方逮捕了一名十九岁的黑人大学生,因为他正在帮助一名黑人老太太登上自己的汽车。警方逮捕这名学生的借口是他之所以让老太太搭车就是为了不让她坐公交车。可是他们心里也清楚这可算不上塞勒斯局长口中的暴徒行径。当天他们再没有逮捕其他人。
在当天上午的庭审当中,罗莎.帕克斯被判有罪,弗莱迪.格雷当庭提出上诉。之后尼克松离开法庭去缴纳保释金。法院前厅里的景象几乎就像当天清晨空荡荡的公交车一样令他震撼万分:五百多名黑人正等在法庭外面,他们挤满了法院走廊,围堵了法院大门,占据了门前的台阶,甚至就连台阶下面的街道上也站满了人。尼克松以前经手黑人案件时已经习惯了只有少数几名被告人家属到场的情形,此时他才意识到今天早上空荡荡的公交车并不是侥幸。人群躁动不安,手拿霰弹枪维持秩序的警察一个个眼神惶恐,甚至就连尼克松本人一时间也被这样的场面吓得有些心慌。他试图驱散人群,保证缴纳保释金之后就立刻将罗莎.帕克斯毫发无损地带出来。人群当中随即传来几声呼叫,声称假如几分钟之内帕克斯与尼克松不出来,他们就要冲进法院把人抢出来。从今往后的蒙哥马利再也不会像以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