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张帆(1 / 2)
潋滟的日光投射到洛水之上, 粼粼波光晃动,像铺设了满面黄金,灼得人眼疼。安郡码头, 停驻着十多艘渔船, 似乎搁置许久了,甲板上异常干燥, 连个水汽也没有, 码头上也人烟稀少, 从未有过的苍凉。
遥远的水面上驶来一艘船, 在宽阔的河面上,像是漂浮的一尾芦叶, 由远及近,那大块头才越发清晰。船在码头上停稳了, 自上跳下个个头不高,身穿品竹色交领直缀的青年, 他将包袱从手肘向上一抬, 又伸出手去扶挨着他下船的人。
那人虽着着一身没有杂纹绣样的普通衣衫,也未佩戴什么贵重的配饰物件, 只一双剑眉微耸, 双眸微敛,冷峻清雅,气宇轩昂,这样的打扮根本遮不住他雍容的气度。
“公子,这就是安郡了。”
伸出手打算扶他的正是沈绾, 男装方便,且穿着这一身跟在萧承衍身边,她不会觉得不自在。听见她的声音,萧承衍低头看了看她的手,如今他已无意再让沈绾伺候他了,但沈绾似乎习以为常,总下意识地还做这些事。
“嗯。”他淡淡应了一声,没将手搭上。
心里也隐隐别扭着,他不喜欢沈绾这样待自己,冷冰冰的,公事公办的态度。
就在这时,一个人影从萧承衍身后冲出来,有意无意地怼了他一下,直将萧承衍怼下了船,压根不用别人再扶他了。
“别挡着道啊公子。”那人嚷了一声,他将手上的包袱搁到沈绾手上,阴阳怪气地笑着道:“劳烦拿一下,在下虽医术不精,入不得你眼,但这点小忙却是要帮的吧?”
韩行舟说话带着倒刺似的。
沈绾一脸懵懂,自郦石出来,她就觉得韩行舟对自己很有成见,说话时也像□□桶一般,一点就着。她自觉没什么地方得罪他,想要问明,韩行舟又会像看见洪水猛兽一样躲着他走。
一路了,一路都没消停!
萧承衍轻咳一声,摸了摸鼻子:“行舟,自己的东西自己拿。”
韩行舟头也没抬:“大公子,船上还有这么多行李呢,真的要自己的东西自己拿吗?”
两手空空的萧承衍转身去看风景。
郦石瘟疫控制下来之后,萧承衍就将一应事物交给庞虎了,他没等夏巡回来,便直接带人启程来了安郡,期间走了水路,一路上畅通无阻,很快便到了安郡。
未免引人注目,一行人都换上了普通百姓的衣着,顺便也换了称呼,没有那些繁文缛节和身份地位的桎梏,沈绾发现萧承衍跟以往有许多不同。
也或许是韩行舟在他面前毫不顾忌的作风,让沈绾看到了殿下少年心性的一面,灿若星河明亮快意的一面。
看着萧承衍的背影,沈绾的嘴边不自觉得浮现出一抹淡然的笑意。
岁月静好,春风和煦,此刻正当时。
其余人都在搬送行李,差不多的时候,船上最后走下了一个女子,她打扮地清丽出尘,如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水莲,面白如雪,路长水远,她似是疲惫不堪,柔弱得仿佛风一吹就会倒。
正巧河面上一阵风拂过,刮过烟尘,女子以手挡面,身子却微微踉跄,脚下一滑,便向前歪去。
沈绩就在她前头,听见背后的惊呼声急急转过头,而后想也没想就张开手要去扶她,惊恐地喊了一声“小心”后,沈绩稳稳当当地接住了女子,还将她抱了个满怀。
感觉到秦思宛柔软的腰身和传来的甜蜜芳香,沈绩的身子一下就僵住了,像是木头一样动也不能动,而后便听到耳边弱弱的声音。
“沈公子……”
沈绩后知后觉地快速放开她,动作有些手忙脚乱,眼睛乱瞥,都不知道放哪好。
然而就是一瞬间,他似乎感觉到背后有一道冰冷的视线凝聚在这里,脑中便想起阿姐说过的话。
男女有别,不可冒犯。
沈绩歉然地弯了弯身,头低得有些局促,刚才的旖旎却不见了。
“情急之下,多有得罪,还望勿怪!”
秦思宛愣怔一下,面色红润地看着他,手挡住嘴低声道:“是我该道谢才是……”
挽月从二人身侧走过,将刚才沈绩为扶秦思宛,情急之下丢开的行礼从地上一个一个拾起来,尽数揽到肩上,又默默地上前帮其他人的忙。
那两个人之间的别扭氛围没有几个人察觉到。
沈绾却将其尽收眼底,她微微皱了皱眉头,心中隐隐觉得不安。
众人离开郦石,本来应该和秦思宛再没有什么瓜葛了。但殿下想要更快地到达安郡,走水路是最好的选择,可是自从瘟疫之后,两地的船运早就断了,也没有船夫愿意去危险的安郡。
这时候秦思宛站了出来,说她家有一艘船,也有船夫可以使唤,能供他们使用,唯一的条件便是此去也要带上她。
沈绾不知她意图为何,几人去安郡不是游山玩水的,带一个深不可测的人在侧,沈绾怎么都没办法放心,偏偏萧承衍居然很快就答应了她的条件,让沈绾有些猝不及防。
好在这一路上都相安无事,只是沈绾觉得,秦思宛有意无意地,总是在接近沈绩。
沈绩确实是动了春心了,如果秦思宛也对他一见钟情,或许可以解释她为什么一定要跟着来安郡。
沈绾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萧承衍这样心思缜密难以相信别人的人,怎么会什么都不说就答应秦思宛的条件,但自己又不能直接去问他,只好先默许了。
一行人出了码头,看到的是荒凉的河岸,放眼看去毫无人迹,都不免有些惊讶。
他们曾在菱州的其他地方靠过几次岸,萧承衍提前让人散布出去的药方很有效,许多地方都已经组织了放药的帐篷,当地的官员也很负责,医馆和药馆都在尽力救治病人。
如果安郡也是这样,必定不该如现在这般死寂。
萧承衍拧眉看了沈绾一眼,不等他发话,沈绾就转身叫了一声“刘六”,说完她一顿,又看向挽月:“你们两个去城里看看,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会这么安静。”
刘六领命,挽月虽有些迟疑,随后也应声了,刚要走,沈绩却“哎”了一声将他们叫住,回头对沈绾道:“阿姐,你让挽月去做什么,这不是拖累刘六吗。”
沈绾挑了挑眉头,刚要说话,挽月摆手笑着道:“小少爷放心,奴婢不会拖累刘大哥的。”
她声音乖巧,甚至带了些讨好的意味,似乎是以为沈绩嫌弃她了,但沈绾知道,自己那个弟弟其实是怕挽月一个女儿家去探听情况有危险……
至于有没有危险……
刘六和挽月走了,天色也逐渐暗了下来,夕阳无限,躲在山头的日光将最后一丝光亮隐匿,水面之上涟漪滚滚。
“沈绾,你说过,元毅原本是个水贼。”
萧承衍坐在一个石墩上,声音突然将静逸打破,沈绾正低头看着脚下,心中不知在思量着什么,闻声抬头,眼中微光闪烁。
“是。”她轻道。
而萧承衍只问了这一句就不再说话,似乎没什么深意,就只是随口问问,其他人也并未在意。
韩行舟一下一下地往洛水里投石子,看起来百无聊赖,秦思宛坐在一个红木箱子上,眼神总是瞥向沈绩。
而沈绩,则在岸边来回踱步,丝毫没注意到自己正被人注视着。从刘六和挽月离开之后他便一直有些不安分,心里忧虑焦躁,时不时就要来问一句“他们怎么还不回来”。
暮春的风和暖温柔,到了晚间却有些阴凉了,就在沈绩等不下去,打算亲自去探探情况的时候,两个人终于平安归来。
刘六和挽月面色涨红,因为跑得急都有些气喘吁吁的,刘六不敢怠慢,大步流星走到萧承衍近旁,双拳一抱便开始回禀:“安郡疫情比之其他地方有些严重,到现在还未完全控制,这里多是叛军,人基本都在东边的军营里,至于城中的老百姓,听说大齐要来讨伐叛军,都躲在屋里不出来,所以才这么安静。”
挽月动作快,趁刘六说着已经将包袱里的面罩拿了出来,分别交到每人手上。
“听说大齐要讨伐叛军?萧承衍又有什么动作了吗?”沈绩见挽月没事,才刚放下心,此时听刘六这样说,一颗心又提了起来,他接过面罩戴到脸上,疑惑不解地问刘六。
刘六沉着脸,说道:“听说已经带兵到福县了。”
那就差十几里地的事。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异常吗?”萧承衍出声问道。
刘六摇了摇头。
萧承衍站起身拍了拍衣摆,转身看向沈绾,似笑非笑道:“听说你在安郡也有一套宅子?”
话题转得有些快,沈绾的思绪还停留在刘六说的那段话上,此时听见萧承衍的声音下意识点头,反应过来时才有些愕然地望向他,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