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亡词(1 / 2)
厚重悠远的鸣钟声自远处而传来, 飘荡在上空盘旋不去,落到人耳朵里将散未散,却又连同心跳归一。
萧承衍顿住步子, 忽然扭头去看沈绾, 以一种难以形容的神情。
而那鸣钟的声音也在这时突然变得急促起来,像是要催促他们尽快上路一样, 传来的钟鼓之声根本毫无章法。
在场的已经有人察觉到不同寻常了, 皇宫的寿年台上有一口巨钟, 只有宫中贵人薨逝时才会敲响, 地位不同规制不同,但绝对都是司礼监的人严格按照礼制敲响的, 绝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不管宫中发生何事,当务之急是尽快离开锦都, 殿下还在等什么?”沈绾拉住萧承衍的锦袖,想要让他尽快进到马车里, 随行的人都已经上马, 可萧承衍不动,谁也不会走。
风雪更大了, 吹在脸上, 如刀锋剌过。
正在大家迟疑的时候,那钟鼓迎来重重一声敲击,戛然而止,而余声还在偏远,经久不散。
萧承衍面如白纸, 身子向前踉跄一下,脑中突然浮现出一幅幅他不忍回看的画面。
“殿下!”沈绾去扶他,用身子抵住他。
可萧承衍却狠狠拂开她,“多少声!”他低声吼了一句。
大家脸色各异,连奴仆打扮的钟小王爷都变了脸色,可却没有一个人回答他。唯有周渭突然大声嚎哭,在雪地上直直地跪了下去,仰天长啸,捶胸顿足,悲痛不绝。
四十九声,唯有皇后才是这样的规制。
可如今的大齐已经很久没有皇后了。
周槿诺若是死了,萧放不会以皇后之礼鸣丧钟,也绝不会允许她死的消息传出来,尤其是传到萧承衍耳朵里,他们还指望着利用周槿诺牵制住萧承衍呢。
她是作为人质留在锦都的,在他们手中,她是一枚能权衡各方的棋子,虽然并不能决定什么,可对于萧承衍来说,她永远是个包袱和累赘,他想东山再起,必定会面临投鼠忌器的局面。
萧承衍说,早晚会接她,又会是哪个早晚呢?是早,还是晚呢?
他离开之后,萧放难道不会加强监视吗?再也不会像现在一样把她放在幽琅宫不管不顾了吧。
是因为自己的无能,才让母亲不得已用这种方式替他开辟道路吗?
沈绾似乎看懂了萧承衍的神情,上前紧紧抓住他的手:“殿下!不是那样!”
他知道萧承衍在想什么,可是她又无法解释清楚。
在场的诸位此时也都明悟了娘娘的用意。
钟鼓声为何敲得如此急促,必定是有人冒着生命危险跟他们传递这个消息。
“周槿诺死了,不再是他们的负担了,只要殿下离开锦都,这里的一切都不必牵挂!”造反也好,起兵来犯也罢,再也不用害怕萧放会拿娘娘的性命来胁迫他们。
这是不是就是娘娘想要说的呢?
他也更明白,为今之计,是要走,要尽快走,赶在陛下和太子醒悟之前,马上远离这个是非之地,可是看萧承衍的脸色,又有谁敢来说这句话,就连一贯不屑他的钟卿,都未置一言!
萧承衍扒开沈绾的手,指尖都是冰冷的,没有一丝温度,他既没有歇斯底里,也没有痛哭流涕,他只是冷冷地看着沈绾,问了她一句:“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沈绾僵住身子,在他发红的双眸里找到了隐忍,和屈辱。嘴像石头一样硬,心却如棉絮一样软,这是萧承衍,他此刻,会不会屈辱地想去死呢?是不是只有面上还保持这般平静呢?
但她却盯着他,冷声回道:“殿下不是也早就猜到了吗?”
周槿诺拖着残破不堪的身躯每日强颜欢笑,临别之前那样反常的嘱咐,每一次,其实他都想问她,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他。
她最后问他喜欢吃什么馅的饺子,而之前咽回肚子里的话……
对。
对不起。
她有什么对不起的?赋予他生命,给了他最好的保护,替他筹谋未来,还截断了他最后的障碍,她到底有什么对不起的?
萧承衍突然转身,向着城门的方向快步走去,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封桓,他飞身而过,恰恰挡在萧承衍身前,岿然不动。
“滚。”
封桓摇头。
萧承衍转身拉了一匹马,翻身而上,牵着缰绳就驾马冲来,丝毫不管路中央的封桓,直到马蹄一扬,雪泥落到封桓脸上,他还是不动,眼中的态度坚决而强硬,就是不会让出这一条路!
萧承衍勒着缰绳,在马上突然闭上了眼睛。
“我得给母亲收尸。”他道。
“殿下清楚,一旦进京,再想活着出来,就难了。”
“我得给母亲收尸。”
“陛下和太子心狠手辣,他们甚至不会将殿下留在京城,未免夜长梦多,他们会直接要了殿下的命。”
“封桓,”萧承衍一哽,睁开了双眼,“我得给她收尸!”
沈绾不知道封桓看到了什么,只发觉他双唇一颤,有些惊愕地看着萧承衍,后面的话都被他吞了回去,竟然也噤声了。
沈绾心里一急,艰难地从雪地中奔跑过去,在萧承衍的马前停下,连头也不敢抬。
她却一字一句道:“殿下若知娘娘苦心——”
“闭嘴。”萧承衍打断她,咬牙而出的两个字满是痛苦和绝望。
谁都不是傻子,谁会想不通这其间的道理呢?但是被这种理由相胁的自己,是不是太过可悲了。
“沈绾,你果然还是让我失望了。”